“什么人?”杜琢忙问。
北风从堂外灌入,带来刺骨的凉意。
杜昙昼抬起眼帘,冷冷道:“焉弥人。”
柴二原先是京畿军中的哨探,因为极善跟踪,被杜昙昼调来临台协助断案。
此刻他正一副寻常脚夫打扮,边啃着胡饼,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莫迟身后。
莫迟似乎对后方的跟踪者毫无所察,走在街市上既不绕小路,也不回头察看,只顾着笔直地沿着热闹的主街往前走。
前方不远处,是永平永安两坊的交界处,这里人流混杂,道路通达,非常容易跟丢。
柴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死死盯着莫迟的背影,看着他扎进人潮之中,柴二把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里,疾步跟上。
当他终于把硬得像石头的胡饼嚼完咽下,莫迟也走过了两坊之间的十字街,见他还处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柴二不由得松了口气。
莫迟依旧没有发现有人跟踪,步履坚定地朝南边继续前行。
有农夫拉着木板车从柴二身边经过,车轮被地上的小石子咯了一下,几颗菜从车上掉下,柴二反手一接就扔了回去。
他的动作迅速又短暂,短到农夫甚至没有发现自家的菜掉了,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就连和柴二擦肩而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柴二非常确定,他连眼睛都没有眨。
可就是这不到一个刹那的恍神,莫迟就凭空消失了。
见前方突然没了人影,柴二大惊,立刻转头四下搜寻。
路人多集中在方才经过的十字街,莫迟刚刚所在的位置,不要说过往的行人了,连能隔绝身形的遮蔽物都没有,完全是光天化日平路之上。
但他就这么没了行迹,如同水滴汇入汪洋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二到处寻找无果,只能灰溜溜地回临台向杜昙昼复命了。
柴二不知道,莫迟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动静,等到他走远了,莫迟才从藏身处现出身形。
柴二刚才没有注意到,把车轮硌到的不是他以为的小石头,而是半块核桃壳。
十字街上有小贩买核桃,那人把完整的核桃堆到一旁,从中挑出碎掉的放到角落里,经过摊位时,莫迟顺手拿了半块核桃壳,走过十字街后,见到拉菜的农夫,他便把核桃壳悄悄扔到地上,这才有了木板车掉菜一事。
他一举一动做得极其隐蔽,全程都没有被柴二发现。
莫迟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定定思索了一会儿,掉头朝白财神坊走去。
金沽阁。
来吃饭的客人络绎不绝,把一楼坐得满满当当,王掌柜眼尖,这边招呼着客人,那边就瞅见杜昙昼带着杜琢从门外走进来,赶忙迎上去。
“大人来吃饭吗?楼下都坐满了,我给您在二楼开个雅间。”
“不必,我要去唐达住的那间房。”
杜昙昼站在门口,将一楼的景象尽收眼底——一走进来,右手边是柜台,再往里就是客人坐的地方,看得出金沽阁生意一直很好,桌椅都摆得很密,小二行走其间都要万分小心才不会摔倒。
楼梯在最尽头的左手边,一路走过去,可以看见墙上贴的各式菜单。
金沽阁是没有中庭的,所以不管站在一楼的哪个地方,都是无法看到楼上的状况,而楼梯又建得较寻常饭肆更窄,上下行走也不是那么方便。
“楼梯这么窄,客人也不好走吧。”
王掌柜哈着腰说:“大人有所不知,原本金沽阁只是个客栈,是不提供饭食的,后来见住店的客人多了,就请了几个厨子,把一楼改成了饭肆,没想到后来生意会这么好,楼梯都不够宽了。”
杜昙昼没有接话,沿着楼梯走上四楼,这里比楼下就安静了不少,似乎住店的人不多。
“几乎听不到什么响动,这里只有唐达的房子有人住么?”
王掌柜面色有点难看:“本来四楼都住满了,谁知今天竟发生了命案,原本住着的客人几乎都走光了。”
杜昙昼点点头,走到走廊尽头,摘下了门上贴的封条,重新回到这个发现无头尸和莫迟的地方。
房间还是维持着原样,经过一番打斗,盆架木椅都掀翻在地,唐达趴着的那张桌子倒是好好地站在原地。
除了凌乱的家具,房子里的其他东西可以说摆放得非常整齐,盆架上没有挂洗脸用的巾布,没有脱下来的换洗衣物,床上的被子都保持着叠好的原样,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杜昙昼看在眼里,面上却没什么表情,他走到唐达趴过的那张桌子,在桌面上看到了几滩残存的血迹,颜色深红发黑,几乎都要浸入桌面的纹理之中。
杜昙昼蹲下身,在唐达坐过的那张椅子上闻了闻,隐隐嗅到一丝葡萄酒的香气。
“你们这里还卖葡萄酒?”
王掌柜神情有些紧张:“卖,不过进的都是汉人酒肆酿的酒,不是焉弥人做的。”
杜昙昼瞥他一眼:“是么?都说焉弥的葡萄酒天下无双,你却不喜欢?”
“毕竟是敌国嘛,我想着……还是不要给他们那儿的商人送钱比较好。”
杜昙昼不置可否,又问:“唐达昨日买酒喝了么?”
“没有。”王掌柜说得斩钉截铁,“昨日的葡萄酒卖完了,我是今早才让他们送的货,酒刚送来没多久,大人就带着翊卫来了,然后就发现了他的尸身,至少在草民的店里,他是没喝过酒的。”
杜昙昼站起身,面前紧闭的窗户被风吹得砰砰作响,两扇窗户的缝隙间,夹着一张小小的纸片,他用两指夹着将它捏出来。
纸片应当是从某张完整的纸上撕下来的一小角,上面写着“西常”二字,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马头图案。
“西常?”杜琢念了出来:“不会是西常谷的马票吧?”
缙京城的望族显贵们都喜欢养马,不光出行要靠骑马,还经常举行赛马会和马球赛,有的时候,自家府上请不来善养马的马倌,就会在冬日,马匹最容易受凉得病的季节,将它们送到城外的马场里,由专人集中饲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