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昙昼说,最关键的人证就是被怀宁所救的男子,莫迟于是赶来郡主府。
临走前,杜昙昼要莫迟带上兵器。
莫迟拒绝:“你们那些剑,薄得跟纸一样,又脆又长,根本不能用。”
杜昙昼神秘兮兮地朝杜琢抬了抬下巴,杜琢心领神会退下,不一会儿,献宝似的端着把长刀进来。
杜昙昼让莫迟拿去用:“抽出来看看,满不满意?”
莫迟拉出刀身,刀刃为淡青色,毫无杂质,纯粹如镜,森森寒气中甚至能映出莫迟的脸,刃锋似含着一泓清光,在日辉下流动不休。
“好刀。”莫迟赞叹道。
杜昙昼说:“我是文臣,家中没有什么好使的兵器,今早在库房里无意间翻出来的,不是什么值钱玩意,你随便拿去用,用坏了我再给你找别的。”
杜琢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紧抿着嘴,尽力不露出破绽。
什么在库房找的?哪里不值钱?分明是前几日在他养伤之际,杜昙昼让他满京城搜罗宝刀,最后从某个西域富商手里花千金购得的——为了让莫迟用得惯,杜昙昼还吩咐他要找毓州那边人常用的刀形。
毓州紧邻胡地,许多习俗都有相似,这种刀多为胡人所售,而缙京胡商最为黑心,宰客从不手软,否则怎会看出杜琢真心想买以后,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天价。
要不是杜昙昼叮嘱过不要在意价格,杜琢才不会把上千两的银子交出去,只为买一把刀了。
在他看来,这些兵器哪有差别?拿在手里不都是一样用嘛!
莫迟飞快地扫了杜昙昼一眼,明明是一瞬即逝的目光,杜昙昼却敏锐地发觉了,立刻朝他露出笑容。
莫迟的脸蓦地一热,心中腾起被抓包的窘迫,再也不看过来了。
哼!仗着自己好看,就为所欲为。
杜昙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被人明目张胆地偷看也就罢了,怎么送了把那么贵的刀,还得不到好脸色啊?
“我收下了。”莫迟收刀后插入腰带。
杜昙昼放缓了语气,像老父亲一样殷切地叮嘱:“这里是缙京,天子脚下,到处都有翊卫,皇城脚下还有禁军,只要你大喊一声救命,四面八方能涌过来一群人。这里不是关外,你也不会孤立无援,所以遇到危险,不要蛮干,能跑就跑,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知道啦。”莫迟语气生硬,小声道:“……谁都没你啰嗦。”
莫迟很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在他不长的二十年人生里,很少有这样温柔的人出现在他生命中,更没有人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同他说话。
——什么事都没有你重要?
不是的。
任何事情都比他重要,战友的鲜血、焉弥的敌情、叛徒的下场,每一件事都比他的命重要千百倍。
所有任务中,夜不收的性命都是排在第一位被牺牲掉的。
更加悲壮的是,所有夜不收都认同这一点,连莫迟也不例外。
因为他们身后就是雄伟的柘山关,那是大承面对焉弥的第一道屏障,柘山关破,毓州的百姓就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就像莫迟出生的那个小村庄。
“莫迟”这个名字,是他十二岁被允许加入夜不收后,自己给自己起的。
此前他只知道自己姓莫,爹娘都叫他三子,所以他上面应该是有两个兄长或者姐姐的,但莫迟都不记得,他们死得太早,连一张清晰的面孔都没有留在莫迟的脑海中。
莫迟,就是不要迟。
他希望他当上夜不收后,可以每一次都及时将敌情送回关内,永远都不要迟。
谁也不会料到,八年以后,在千里之遥的繁华帝京,当时的少年将军、此刻的四品侍郎,会弯起眼睛朝他露出温柔的笑意。
那张初见就深深刻在莫迟脑海中的脸,笑起来就更加俊美动人,鸦羽般的睫毛微弯,如墨的眼瞳泛着盈盈波光,有如水波潋滟。
莫迟心脏微微一颤,在同一时间感受到炽热与酸涩,两种截然不同的复杂情绪交织起伏,让他定定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神来。
杜昙昼点了点刀鞘,对他道:“给你找了把趁手的兵刃,是为了让你更好地保护自己,可不是为了让你打斗时更加无所顾忌,明白了么?”
“明白。”莫迟像天底下最听话的孩子,乖顺地点了点头。
而此时此刻,身处怀宁郡主府中,面对十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莫迟早就把杜昙昼的叮咛忘得一干二净。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人,而刀身上居然没有留下一滴血。
所有沾染上的血迹在接触到刀身的瞬间,都会沿着刀刃迅速滚落。
无论伤了几人,长刀本身都是干干净净,独善其身。
这就是杜昙昼对莫迟的期待,他希望莫迟不要被鲜血沾染,永远不要受伤。
但莫迟真的理解不了文人那套风花雪月,他只是在心里赞叹了句“真是好刀”,转身就提着刀继续杀敌去了。
此时,忽然有刺客看出他手臂受伤,心生一计,举刀向他杀来。
莫迟长刀往前一探,想要拦下对方的起势,让那人的刀尖避开自身的致命部位。
谁知那人刀锋一偏,放弃刺向他的躯干,转手往莫迟胳膊的伤口上一划。
衣袖破损,鲜血飞溅,露出底下的绷带。
刺客心中一喜。
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割伤之痛,寻常高手也无法忍耐,定会因疼痛的露出破绽,到时便可趁机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