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高凳之上,坐满了高官文臣。
冷容站在最前方的长案旁,着急地来回踱步。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跑进来报:“冷大人,皇上让您少安毋躁,他正在召见馥州刺史冉遥冉大人,一时不得空,还说若大人不急,待到明日再进宫禀报也是一样的。”
“不可!如此大事怎能拖延?”冷容眼睛一瞪胡子一抖:“还请回禀陛下,就说冷容今日不等到他是不会离宫的。”
小太监吓得一颤,感觉冷大人比皇帝还可怕,连连应了几声“是”,慌慌张张跑出去了。
莫迟双手被绑在身后,后背的伤口已经疼到麻木,隐隐有热流缓缓淌下,他知道,他是他自己的血。
血浸透了里衣,衣服湿漉漉贴在背上,摩擦间更加加深了痛楚。
莫迟晃了晃脑袋,额发间的冷汗随之滚落在地,他自嘲地想:上次被人绑着跪在堂中,还是刺杀了焉弥国王后,被处邪朱闻所抓,关进地牢审问的时候。
没想到在他杀了大承最大的叛国贼之后,在他为国家披肝沥胆、赴汤蹈火之后,还会有一日,被大承的尚书令以焉弥奸细的罪名,捆绑至皇宫之上。
他低垂着头,扯起一边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冷容注意到他的神情,当即对他发难。
“无耻小人!明明已被本官抓至宫中,却还敢愤愤不平?本官问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西龙璧坊?!”
莫迟咽了咽唾沫,干涩的嗓音生硬道:“我还没请问冷大人,口口声声说我是焉弥奸细,可有何证据?”
莫迟脸色苍白,眼窝发青,嘴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锋利如刀,斜斜瞪着冷容。
“你——”冷尚书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极少和武人打交道。
朝堂上的武将,连同武官出身的文臣,到底在官场上待久了,大都收敛了一身的杀伐之气。
面对他这样的四品大员时,又都尽量放低姿态,不常与他起争执。
冷大人虽然年过五十,却是常年处在和风细雨之中,未曾见过人世冰雪。
面对莫迟毫不掩饰释放出的敌意,心下陡然生出一阵惊悸。
“放肆!”“宫殿之上,岂容你造次?!”“竟敢质问尚书令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座中文臣像炸了锅似的,指责莫迟的言语此起彼伏。
冷容冷哼一声,厉色问道:“你可听过一家名为中心醉的酒肆?”
莫迟冷眼看他,眼珠纹丝不动。
冷容怒道:“你肯定听过,因为你的主人杜昙昼就曾经查到过那个地方。昨日,本官奉陛下圣谕,协助兵部尚书调查武库失窃案,一路追查到这间酒肆,却发现一件极为惊人的事。”
“经本官调查,那中心醉酒肆上下竟都是焉弥人!而杜侍郎此前在向陛下禀报时,却刻意忽略了此事!如此看来,那赵青池不仅意图谋反,还要勾结焉弥人共同作乱!”
莫迟语带讥诮:“那又如何?不会这凭这点,大人就觉得我是焉弥奸细了吧?那大人的断案之能比起杜侍郎来说,可差得太远了。”
冷容察觉到,莫迟此番言语只是为了激怒他、让他漏出破绽,干脆压下怒意,沉声说:“本官自然不如杜侍郎能言善辩,甚至如他那般欺瞒陛下!杜侍郎不可能不知晓此事,他分明是有意知情不报!”
“本官心生疑窦,今日又顺着在中心醉查到的蛛丝马迹,一路追至西龙璧坊,在那群焉弥人可能的藏身之处将你拿下!不仅如此,本官还在那间矮房查到了大量焉弥之物,此番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在!看你还如何抵赖?!”
冷容的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不说别的,中心醉被杜昙昼亲自翻查过,以他的谨慎,绝无可能漏过半点证据。
杜昙昼都没有查到西龙璧坊,只凭一个冷容,如何得知?
莫迟身处疼痛之中,脑子却越发清醒,冷容此举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杜昙昼而去。
他正欲开口,侧旁一个大臣忽然指着他的腰带大声说:“那是什么?!”
堂上众人纷纷看去,冷容走上前,仔细一瞧,脸色突然大变,不等莫迟反应,抬手就从他腰带间抓出一样物事。
莫迟吃力地抬眼望去,被冷容举在手中的,是一枚戒指。
冷容满目骇然:“这——!这上面的纹样!是焉弥贵族专属的图样!你怎会有此物?!”
莫迟喘着气,瞳孔急剧收缩。
冷容冲着殿外疾声呼道:“来人!禁军侍卫在何处?!”
殿外值守的禁军闻言立刻进入顺泉殿。
冷容指着莫迟:“此人串通焉弥奸细!马上将他制住,本官要细细审问!”
两个禁军卫士一左一右,将莫迟按在地上。
莫迟背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他的脸蹭在冰冷坚硬的青金石砖上,卫士的手如同铁钳般固定着他,手指深深陷进他肩头。
冷容的厉声追问在头顶响起:“你究竟是谁?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你的背后主使到底是何人?!”
在撕扯拉锯般的痛楚中,莫迟神思恍惚,依稀想起从前。
焉弥地牢内,不远处的处邪朱闻衣服上传来带着腥气的金丝伽南香,和室内遍布的血腥味相融,直令人作呕。
长鞭一次次抽在莫迟身上,留下皮开肉绽的伤,审讯官操着焉弥语厉声质问:“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的?你是不是大承人?!”
处邪朱闻的摄政王府,这个阴森可怖的焉弥贵族,露出恶毒的笑容,砸断了他的掌骨。
在灭顶的剧痛中,莫迟听到他不怀好意的声音:“痛苦么?恐惧么?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代价。”
柘山关外,有人牢牢背着他,拼了命地往前跑,莫迟还残存着一缕神识没有晕过去。
他没办法对救他的这个人心生感激,因为实在是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