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抓起地上的一把土,兜头往莫迟面上一撒,然后抱着包袱皮,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想要比过莫迟的反应速度是不可能的,但年轻人的身手也算相当矫健了,他在起身时脚步不稳、差点摔了个踉跄的情况下,还是以快过莫迟五六步的速度,往前方跑出了十几步。
莫迟一手抬起遮挡他抛来的泥土,另一手顺势抄起地上的一块碎石,看都不看就扔了出去,直接命中年轻人的脚后跟。
带着莫迟之力的一击可不是小事,年轻人当场痛呼一声“哎哟”,应声倒地。
但他意志非常顽强,摔倒在地后立马忍着疼就地一滚,连鞋都甩掉了也顾不上,继续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杜昙昼实在看不下去了,在他身后冲他大喊:“别跑了!我是临台侍郎杜昙昼!我不是来抓你的,有一桩命案牵扯到了阿伏干!我是来查案的!”
年轻人腾地站住脚步,须臾后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你……没有在骗我吧?你真的是当官的?真的不是来跟我要钱的?!”
杜昙昼解下腰牌,朝他远远一晃:“你自己过来看。”
年轻人死死抱着包袱皮,怀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杜昙昼沉声说:“别抱着你那堆点心了,我对它们和你的钱都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你和阿伏干究竟是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他已经死去多年,你为什么会来给他扫墓?”
年轻人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敢动,反问杜昙昼:“你说出了命案?谁死了?!”
“一个叫候古的乌今人,你听说过他的名字么?”
年轻人双眼瞪大:“你说谁?候古?他死了?真的?!”
杜昙昼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清,朗声道:“真的,昨夜死在他自己府中,你认识他?知道谁可能是凶手吗?”
“哈哈!”年轻人也不跑了,也不害怕了,接连发出几声开心的大笑。
他也不怕站在阿伏干墓边的莫迟了,三两步跑到坟堆前,拍着手给阿伏干道喜:“你听到了吗?候古死了!九泉之下,你也能闭上一只眼睛了!”
为什么是一只?杜昙昼心里纳闷。
年轻人脸色喜色未消,也不管自己的样子在别人眼里看上去有多奇怪,转头就问杜昙昼:“他怎么死的?”
“一剑割喉。”
年轻人不忿地“啧”了一声:“真是便宜他了!”
莫迟此时又诡异地沉默下来,带着满头的沙土站在一旁,仿佛刚才的冲动只是他故意为之的假象。
杜昙昼担心地看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头顶的灰,莫迟摇头示意他无事,杜昙昼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年轻人身上。
“你为什么这么恨候古?你是阿伏干的儿子?阿伏干之死与候古有关?”
年轻人方才龇牙咧嘴的凶相被他全部收了起来,近距离看去,他长得还算眉清目秀,眼神十分平和,不像是个性格乖张的人。
他对杜昙昼说:“给我看看你的腰牌,倘若你是真的官老爷,我就告诉你。”
杜昙昼把腰牌放在手里拿给他看,年轻人装模作样地瞧了半天。
杜昙昼不留情面地戳穿:“就算腰牌是假的,你也看不出来吧。”
年轻人被他说中,倒也不恼,只是撇了撇嘴,嘀咕道:“不要说穿嘛。”
杜昙昼收起腰牌,又从鱼符袋里取出银鱼符:“腰牌没见过,银子总认识吧。”
年轻人看到他手里发着银光的鱼符,终于信了他说的话。
“好吧,倘若你是查案的,告诉你也无妨,只是候古那样的人死了也是罪有应得,我实在是不想……哎呀告诉你就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年轻人见刚才烧的几个金元宝已经烧完了,就从包袱里重新拿出一大把,放在地上点燃:“我不是这个阿伏干的儿子,在他活着的时候我甚至没见过他几面,他是我的恩人,准确来说,是我恩人的爹!”
年轻人告诉杜昙昼,他名叫景三,是个土生土长的缙京本地人。
而阿伏干那个未被记录在册的儿子,叫做鹿孤。
景三很小就失去双亲,成为孤儿后在街上流浪,很快就被缙京城里的一个小偷头子盯上了。
此人专门诱骗那些年纪小的流浪儿,将他们拐进自己家中,美其名曰给他们一口饭吃,实则是让这些小孩子替他出去偷盗。
偷来的财物大部分都落入此人手中,只有极少的部分才会拿来给孩子们对付几口饭吃。
偷人钱财时常会被失主发现,一旦被发现,轻则挨打,重则会被抓进官府受刑坐牢。
这样的日子当然有小孩子不愿意过,可只要这些流浪儿动了逃跑的念头,就会遭来一顿毒打。
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无处可去,跟着此人至少还有地方住、有饭吃,所以一来二去,他身边还是聚集了不少被迫当扒手的小孩。
——景三当年就是其中的一个。
缙京城里人人都知,西龙璧坊的胡商财大气粗,最是富有。
多年前的某一天,九岁的景三游荡在西龙璧坊,不久后,一个身穿华服的乌今人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个人年纪很轻,约莫只有十几岁,穿着打扮却华贵非常,头戴金冠,身着缎布,脚踩一双缎靴。
毫无疑问,这条街上,他是景三最应该偷的人。
但美中不足的是,此人身边跟了五六个护卫,万一被发现,景三肯定会被打死。
惜命的本能让年幼的景三放弃了拿他当目标,转而把手伸向了另一个有钱人的腰间——不为别的,只因此人是孤身行走在路上,连个随从都没有。
景三很快解下了那人系在腰间的荷包,但他的判断却出了很大差错,此人不是没有随从,他的随从只是跟在了几步远的地方,把景三偷东西的行为看了个一清二楚。
被发现后,几个人没有因为景三是孩童就手下留情,把他拖到街边暗巷里一顿痛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