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殓房。
站在候古和象胥官的尸体前,仵作向杜昙昼汇报详细的验尸结果。
“两位死者的死因几乎一致,都是被长直刀一刀割喉而亡。两具尸身上都没有发现别的伤口,指甲缝隙内也没有残留血迹或者毛发,说明死前应当没有打斗发生。”
“两具尸体附近都找到了奇怪之物,候古的袖子上沾有黄色粉末,应该是姜粉一类。而象胥官的尸首不远处,找到了燃烧过的丝状物,卑职仔细辨认过,认为应是烧过的烟丝。”
仵作说话时,终雪松一直在检查候古的尸体,此前他还未见过候古的尸身,关于他死亡的一切都是从文书中读到的。
仵作说完后,杜昙昼问:“还有么?”
“还有!”终雪松直起腰:“大人请细看!”
杜昙昼走到候古的尸体旁,终雪松指着尸首脖子上的伤口:“大人请看,候古的伤势与象胥官的有微妙的不同。”
杜昙昼凑近一瞧,很快看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象胥官的伤是左侧偏宽,右侧偏窄,虽然两侧差别不大,但只要足够认真,就能分辨出其中细微的差距。
可候古的却不同,他的伤是右宽左窄,与象胥官的正好相反。
杜昙昼的心冷不丁往下一坠。
终雪松转头征询仵作的意见:“这是不是说明,杀候古的刀,是从右侧划开他的喉咙,而杀象胥官的刀是从他的左侧下手?”
仵作道:“终大人所言不假,从挥刀的正常姿势来说,杀候古的人用的是右手,而杀象胥官的人用的是左手。要不然就是凶手有两人,否则——”
“否则,此人就是左右手皆利。”终雪松补完了仵作想说的话。
仵作点头:“正是。”
杜昙昼的下颌慢慢绷紧,漆黑的眼瞳越发幽暗难测。
终雪松望向他:“大人,如果下官没猜错的话,莫大人就是左右手皆利的吧?”
他明明是在发问,语气却相当肯定。
杜昙昼反问他:“你怎知道?”
“几日前,在象胥官家中,下官曾借莫大人的刀一用,那时下官就偶然见到,莫大人的左手手掌布满硬茧。彼时下官没有多想,如今想来,那应该是握刀多年才能磨出来的,因此下官斗胆有此猜想,不知可有谬误?”
杜昙昼的喉结上下一滚,半天才出声:“……没有。”
终雪松转而询问仵作:“请问两人的死亡时间大致在什么时候?”
仵作看了看手中的记录:“候古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四月初三的戌时至亥时,而象胥官则在四月初六丑时至寅时左右被杀。”
终雪松沉声问杜昙昼:“请问侍郎大人,这两个时间段,莫大人都在何处?”
杜昙昼背对着他,日落时分的夕阳从殓房的高窗照入,他整个人的背影都被笼罩在残红的光芒下,唯有脸孔看不真切。
四月初三,那天需要处理的琐事繁多,都到了戌时四刻,天早就黑下去了,他还在临台官署。
两刻钟后,他结束了手上的工作,走出正堂,去偏厅寻莫迟。
本该在这里等他的莫迟没有在房里,而是在他准备推门进去时,突然出现在院中。
临台分明没有种桃花,可莫迟身上却带着一缕桃花的香气。
当天夜里,京兆府尹急急敲响了杜府的大门,告诉他候古于家中被杀。
候古府里,就种了满院的桃花。
四月初六,那天凌晨,杜昙昼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见到身侧无人,正在疑惑之际,莫迟从房外进来。
他说他睡不着,去院中转了转,可仲春时分,他的衣服却已沾染了十足的凉意,摸到手里都是冰凉的。
如果不是在外面待得足够久,身体向来温热的莫迟,怎会散尽了周身的热意。
那个时刻,大概就是丑时刚过,却未到寅时。
见杜昙昼迟迟不语,终雪松似乎料到了什么——杜侍郎不是不答,他是不想回答,也不能回答。
“这两个时间段,杜大人都无法确定莫大人的行踪,对吗?”
杜昙昼闭上了眼睛。
仵作有点摸不清状况,觑着终雪松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为何要询问莫大人的行踪?”
终雪松没有直接回答。
“仵作,本官想问你。”终雪松转头看向仵作:“你觉得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仵作微妙地察觉到了他和杜昙昼之间怪异的氛围,又想到象胥官是鸿胪寺官员,再联想起终家在鸿胪寺的势力,有心不愿惹祸上身。
斟酌片刻,只挑了几个重点来说:“杜大人曾说凶手杀人应是寻仇,卑职也十分认同,两起命案若是同一人所为,那么杀人者应与两位死者认识,同时又跟他们有仇。此人刀法高超,且惯于杀人,多使用长刀,同时左右手皆利。”
终雪松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平移到杜昙昼的背影上:“杜大人,下官所想与仵作相同,真凶应具备以下三点:其一,武功高强,且多次杀人。其二,左右手皆利,且两手使刀同样老练,没有强弱之分。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和候古以及象胥官都有仇。”
他顿了顿,带着惋惜与咄咄逼人并存的复杂情绪,对杜昙昼几乎是下结论般道:“附和这三个条件的人,就算您找遍整座缙京城,也找不出除了莫大人以外的任何一位了。”
听到终雪松怀疑莫迟是凶手,仵作不禁暗暗吸了口冷气。
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打心底里希望面前两位大人能够对他视而不见,再也不要让他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