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些传言,林温温不敢在看下去,连忙讪讪回身,手也不由自主落在了腰间的护身符上。
不过须臾,门外传来拐杖在地板上敲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缓有力。
堂中瞬间噤声,所有人都挺直了腰背。
很快,一个头发与胡须皆已花白的老人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一身青色长衫,手持一根筇竹杖,步伐缓慢地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不大的书童,背着一个比他肩膀还要宽出许多的书箱。
众人起身,恭敬地朝上首做天揖礼。
老先生没有着急回礼,等他缓缓来到案几后,将那筇竹仗交到书童手中,又理了理衣袍,这才对堂下众人端正地回了一个时揖礼。
缓道:“谦公请我来,并非授课,而是论学,日后不必再行师生礼,与我平礼即可。”
谦公是祖父林郁的字,这次他能将宋先生请出山,着实费了不少功夫,一连数年登门拜访不说,甚至在年初时还托着病体,亲自给宋先生送去了那万分难得的《荣山仁居图》,这一次,老先生终于被打动。
然而宋先生曾在许久前说过,不会再收弟子,此番为了不违背承诺,对外只称是来林家论学,甚至连那开堂前的拜师礼都特意省去。
可没想到拜师礼省了,见面时师长的天揖礼也不让行,看来这个宋先生当真是有些固执在身的。
堂下众人一时不知所措,纷纷朝林海看去,结果最先做出反应的却是宁轩,他当即便换了手势,重新又对老先生行了平礼。
宋先生朝他看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颔首。
众人见状,连忙随宁轩那般换了姿势再度行礼。
宋先生这才撩开衣摆,盘膝而坐,“汝等近日来看过何书,说予吾听听?”
林海思量片刻,第一个起身,朝上方拱了拱手,开口道:“学生林海,好读《尚书》,近日来又将此书重新研读后,对当中几句颇有感慨……”
林温温早晨起得过早,又四处折腾,强打着精神挺直腰背,想要和旁人一样认真去听,可眼皮却不听使唤,拼了命的要合在一起,而林海的高谈阔论,落入她耳中便如同蚊蝇嘈杂,叫人烦闷不已,恨不能一掌拍死……
也不知过去多久,林温温的小脑瓜开始一下又一下朝桌面砸去,每当快要挨着时,又下意识猛然起来,可随即又不受控制般朝下而去……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引起了宋先生的注意,他眯眼朝林温温看去,低咳一声,以示提醒。
许是老先生的声音不够大,又或是林温温的确太过困乏,这声咳嗽竟然没有让林温温有任何反应,那脑袋瓜依旧在和脖颈做着斗争。
众人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纷纷随宋先生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林温温正同自己的婢女在丢盹儿。
身为兄长,林海顿时脸如火烧,连忙低唤:“三娘?”
林温温没有睁眼,反而蹙起眉来,那神情明显是不耐烦。
林海见状,差点没忍住心中火气,忍不住一声低斥,“林温温!”
这一声彻底将主仆二人惊醒。
林温温倏然睁眼,神情却很是茫然,见所有人都在看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她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散堂了?”
一瞬的安静后,堂内顿时传来哄笑,是卢家那两兄妹笑的笑声,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林温温身旁那小婢女,竟呆头呆脑当了真,连头也没抬,直接开始收拾书案,那笑声便更加止不住了。
林海气得抬手指她,林清清脸上也挂不住,柳眉微蹙。
只有面前的宁轩没有笑她,也没有生气,只是冲她摇了摇头,轻声提醒,“还未散堂。”
林温温终于反应过来,心虚地站起身,不敢抬眼。
宋先生却是没有生气,只眯眼打量着林温温,轻咳一声道:“你来说说吧,近日可看过何书?”
林温温平日里最不喜欢看书,她甚至都不记得上一次看书是什么时候了,她眉宇轻蹙,仔细在脑中搜罗,片刻后,倒是真的让她想起了一本。
“《任氏传》!”林温温颇有些兴奋地抬眼道,“我看过这个。”
话音一出,那边的卢芸再次捂嘴偷笑,卢萧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怪异起来,林海很明显露出失望的神情,而林清清则摇头叹气,没在看她。
至于前面的宁轩,因为没有回头,不知是个什么神情。
只有上首的宋先生,神情和方才一样,没什么变化。
林温温觉得奇怪,《任氏传》是近两年来最抢手的话本,几乎人人都读过的,为何大家会是如此的反应,她也没有说错什么话啊。
“你可喜欢这《任氏传》?”宋先生问道。
林温温虽不安,却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宋先生又道:“那你便说说,喜欢何处?”
林温温小心翼翼地解释道:“那任氏长得好看,又心底善良,她虽然是妖狐,却从未主动伤人……”
“哦?”卢芸忍不住忽然插话,她刻意将尾音拉得极长,“她是妖狐啊?”
林温温起初没反应过来,还朝卢芸点了点头,而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整张脸倏地一下白了。
“小小年纪怎么生得这般妖艳?”
“你瞧瞧这身段,哪里像个正经人家的小女娘?”
“啧啧啧,这狐媚样也不知道日后要勾搭多少男人?”
那些坊间曾经传入她耳中的污言碎语,霎时间一股脑涌了出来。
林温温身影微晃,唇瓣轻动了几下,半晌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此状况,宋先生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堂下摆了摆手,让大家休息两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