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在两人之间滑动,仿佛刚刚醒悟过来,眼前人就是他心心念念,打算请旨赐婚的姑娘,可她阿耶的储位又……
“大表哥,虽然我们是圣人金口玉言……”
瑟瑟盈盈走近,娇滴滴地乜一眼武崇训,强调‘我们’二字指的是谁,转过脸挑衅地盯着武延基。
“可你是嫡长,三郎灭不过你的次序去,不知你心仪哪家姑娘,说出来,我们进宫谢恩时替你讨一道恩旨?到时两桩喜事一道办,更热闹。”
武延基见不得瑟瑟满面春风,恨不得一刀砍过去,斩断她摩挲着武崇训手背的帔子。
她是故意的!明知他们兄弟亲厚,玩一手阴的,挑拨两人生出嫌隙。
——这祸水!
百般的悔恨,简直气得发抖,当初怎么脂油蒙了心,真心实意拿这姓李的一家子当亲戚?拿瑟瑟当娘子?他们哪里是回神都来讨庇荫的?生生是回来抢夺武家江山的!
“你早知道旨意?”
颤声质问,不用她回答,心里已是坐实了。
可是悔之晚矣,白被她拿捏在手心做戏,忽地啊了声,难以置信,又决不能不问地转向武崇训。
“你也知道?你和二叔故意的?你们早早撇下我们,投到李家去?!”
——如若不然,他何必紧赶着与瑟瑟定情?
瑟瑟大概听出点子眉目,也生出怀疑。
整件事太过顺利,要是没有武三思的配合——甚至,没有武崇训恰到好处的痴情,为她错过了上元节的庆典,把这点子花边吵嚷得人尽皆知……
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朝野瞩目,难道要新册立的储君向个废物低头么?
因为太看不起,她毫不畏惧地推开武崇训,引颈迎接利刃。
“大表哥这话就糊涂了,幸而宫使已经走远,咱们自家姻亲,没人要捉你的话缝子,不然外头御史听见,又能参好大一本。”
刀锋寒光与她颈间珠光交错,又白又凉,但她容光焕发,比吃了酒还兴奋。
武延基沉重喘息,两排牙齿碰撞的格格有声,脸色愈加僵硬,武崇训急的两手换出来,一手抓他握刀的手腕,一手直接抓住了刀刃。
武延基恨他倒戈,握着刀柄来回拉扯,鲜血从武崇训指缝中溢出,他却顾不得这些,大声喝道。
“大哥!李家就算有错,也绝不是女眷的错!”
瑟瑟赫然见血,惊讶得愣住了。
又听武崇训沉沉念道,“四娘年幼,根本不知道这里头的深浅……她是什么人,你最知道呀!头先你已预备向她下聘,倘若这诏书晚十日来,你也要拿刀指着她吗?”
什么‘年幼无知’,瑟瑟白他一眼,心里暗骂,你们兄弟才是一对无知。
她却不知武崇训此刻已经完完全全看明白了她,却还要硬着头皮用这套鬼话糊弄武延基,那默然微转的眼瞳,划过她时,先是失落,又归于空洞。
武延基满心委屈,迟迟瞪眼看武崇训。
他持刀要杀的本就不是瑟瑟,而是李显,可是喊打喊杀半天,李显竟躲在妇人背后,倒闹得他成了欺凌女眷的无能之辈,回望满院弟妹怔怔盯牢,仿佛都在笑他输都输了,还不知体面下场。
他深吸两口气,脸上肉紧作一团,终于把刀往背后一拢,侧开脸。
“我,我想见一见太子。”
言语上泄了劲儿,整个人张牙舞爪的气势也就颓了。
护卫们彼此看看,都生出后怕来。
方才一腔热血跟他来兴师问罪,来了才发现满院子人头,独自己的脑袋最容易被拧下来,这些人倒是彼此好敷衍。
“大表哥急火攻心,竟是急糊涂了,太子不会生气的。”
瑟瑟越发不放他在心上,甚至压根儿不问魏王死因如何,只一带而过。
“论理,连我也应当过府去帮忙料理,可是眼下另有许多细务要办,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三郎代我多多费心吧。”
说着,她照往常模样纳福,武延基晕陶陶如在做梦,也僵硬地还了一礼。
见他再没别的话说,瑟瑟复转身向众人笑道。
“诏书下的匆忙,庐陵王府尚未建成,地盘也不够,东宫嘛……我们家初来乍到,不知太初宫里有无建设?”
武崇烈和武琴熏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还是武崇训道。
“东宫就在广达楼以东,重光门内,建成日久,我们都没有进去过,恐怕不能立时住人。”
“哦——”
瑟瑟扬了扬眉梢,便指派长史。
“看来我们家还要借枕园住一阵,再者,东宫官署按例五百余人,征召齐全也要花些时日,连长史都得借用。今夜的酒席就摆在枕园罢,崔长史,您瞧安排的过来么?”
崔长史本来站在墙根底下听用,闻言抹了抹额头冷汗,越众而出。
瑟瑟便笑向司马银朱道。
“这些事我不懂安排,请女史与长史商量筹办,家里小宴,只求亲近热闹,不用铺排场面,倒是外头等赏的百姓,万万不可寒了人家的心。”
多少有种扬眉吐气的意思,她向着武延基兄弟一昂头,语气斩钉截铁。
“人心思唐,这句话我听了十四年,到今日才知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