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颔首,笑得刁钻又得意。
“那女史千万别怪我事多,我年纪虽不及女史,但成婚早,亲迎后便可以帮别人相亲事啦。”
司马银朱大为愕然,没想到话题兜兜转转,主意竟是打在自己身上。
她已有二十五岁,照神都贵女的标准,确实是昨日黄花,尾大不掉。不管是韦家、武家、杨家这样的亲贵,还是杜家、薛家、裴家这样的世族,二十五岁的姑娘多已成婚数年,生养出好几个,甚至夫死二嫁,而她连亲都没定,更准确地说,根本没人上门提亲!
身为女官,尤其她心里还有个身着绯衣站上金殿的梦想,司马银朱并未像一般女孩儿那样为婚事辗转反侧,但连李仙蕙、武延基都吞吞吐吐不便明言的事,却被瑟瑟这样直白地问出来,实在令她气恼。
她板着脸叱了句荒唐,“女人一辈子光想着自己嫁出去,再把别人嫁出去,未免无聊。”
“这话很是。”
瑟瑟晃着脑袋表示同意,倒把司马银朱说愣了。
“女人一辈子光顾着管别人夫妻和不和睦,也是无聊。”
能以女史之矛攻女史之盾,算她读书有成罢?
她袅袅婷婷地走了,司马银朱后知后觉,跌足向莲实抱怨,“都说玉不琢不成器,我瞧将作监琢玉的工匠,可都死的早吧?”
*******
武崇训从玉版影壁后走出来,趋身到瑟瑟跟前。
方才听她在内室高声喧哗,照往常惯例,意思正是召唤他,沉重的眼尾耷拉下来,谨慎地问。
“郡主预备出门了吗?”
瑟瑟道是,看见他便皱眉头。
武崇训为堂伯服丧,身上细熟麻用黑线收边,灰扑扑的,人也如麻雀丧气,衬在她花团锦簇边上,难看极了。
不过考虑到即将获得的已婚妇人身份,令她在面对司马银朱,或是别的高官贵戚时更有底气,她对武崇训便生出些感激之情。在房州时便听说有些士绅之子急于成婚,因婚后可自立门户,不受约束,如今方才觉出其中妙处。
横竖武崇训是个君子,只要不用真的腻歪在一处,像她爷娘那样肉麻,名头上变变又有何不可?
思及此,她一手牵住他垂下的胡袖,一手挽着李真真。
“累得三郎久等……”
四月风暖,拂面干燥舒爽,瞧他侧脸却是挺拔孤寒,乌浓的眼睫低垂,看不出喜怒。
“表哥,”
自那回翻了脸,他便冰山样克制,非礼勿动,正眼都不带往她脸上瞧,唯独听见这两个字没法抵御。
所以她格外爱用,只当拿胡萝卜逗弄大蠢驴。
“表哥还生我的气啊?”
犹如施了魔咒,一听这句,武崇训果然大方地扭过头。
天青色圆领袍映着团云朵朵,衬得他五官实在英俊,只嘴唇紧紧地抿着,脚下走的飞快。瑟瑟急着跟住他,便忘了手里还有个李真真,三人拉扯成行,拽得她差点趔趄。
李真真甩开手,高声令莲实去,“再派辆车子罢,我要开着窗散风。”
瑟瑟脸热,那胡袖简直烫手,看武崇训也不自在,别别扭扭地板着脸。
前有长史殷勤询问,要羽盖车还是画轮车,后有豆蔻、丹桂依依尾随,她不好撒开,叫人疑心拿捏不住他,便又恼了,隔着袖口捏他指尖,细细低声。
“表哥只知与我赌气,可是外头行市与我什么相干?圣人有意撮合,进京第一日府监便问到脸上,难道我说不吗?”
她顿一顿,终究还是怪他把人分了亲疏,恨恨道,“眉娘亦是长辈安排,怎不见你与她楚河汉界,画出条界限呢?”
是啊,硬塞的,所以她从前的温柔风情都是假装,为了自家好过河,勉强借他这条桥走走,谁叫他当了真?
软软的手指捏在他指尖又麻又烫,武崇训努力平了平心气儿,垂眼看她翻飞的银红纱挑线缕金托泥裙,口气却很生硬,仍旧是撇清。
“郡主说的很是,原是我想歪了,幸而木未成舟,倘若郡主实在不愿意,我去圣人跟前领责罚,辞了这婚事。”
“那怎么行——嫁表哥是我划算!”
瑟瑟赶紧敷衍,小脑袋贴到他近前,白腻的脖颈往下幸而穿得交领小衣,武崇训警觉地避开眼神,却被香风熏得头脑发昏。
“论人才,论家世,论学问,样样一流。别说表哥求娶我时,还不知我阿耶要做太子,即便早早知道,圣人准我挂皇榜招亲,也招不来更好的。”
武崇训瞪她一眼,明知是乱倒的糖水,听来还是那么顺耳。
其实他心里也有很多夸她的好话,却没有出口时机,地上几朵泡桐残花,粉紫宛然,把方砖都染上色了,却被她踩在脚底,好一番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糟践。
武崇训推开瑟瑟,凉声道,“郡主说笑了,宗室女绝无可能皇榜招亲,戏本子里唱的故事,听听就好。”
总之翻来覆去就是这套酸唧唧的话,他不肯承认很想娶她,她倒无所谓把责任揽在身上,反正有这么个拿得出手的郡马,于她大有裨益。
所以瑟瑟大包大揽地应了声是,仰脸探问。
“有件事请教表哥,我和三姐想请个开蒙的师傅,神都青年才俊虽多,却不知哪个能深入浅出,把大道理掰开揉细了讲,不嫌弃我们根底浅啊?”
武崇训怅然望向重门外的天街。
人人换了鲜色新衣,小娘子争奇斗艳,誓为悦己者容,独他身边这个,美则美矣,却是个巍然不动的呆子,又或是他技不如人,搅动不起她那潭春水。
“圣人贪新鲜,早腻味太初宫,故而去岁我阿耶便请旨,在嵩山以东造了座三阳宫用作消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