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白云映照湖面,水天相接,仿佛精心调出的色盘,渐变渐深,细看却多了两道突兀的黑影,正展翼向远方滑翔。
伴着‘啁——啁’之声,惊空遏云,极之尖锐。
集仙殿养了十二对白鹤,侍驾时常见,笠园也有,偶然涉水走到枕园,所以鹤唳瑟瑟很熟悉,却不知鹰唳是这样令人心惊。她抚着心口,便想起武延秀以空弦吓得鹰隼落荒而逃,又好笑又羡慕他随心所欲。
正在想入非非,刺耳锐响破空而来。
青铜簇头铿地击穿碎石,迸出火花,入地三分,尾羽尚在微微颤动,竟是一支箭矢!
瑟瑟大惊失色,猛抬眼,山坡上有人居高临下,举角弓瞄准了她。
一身黑衣随猎猎风响,飒然若战地孤狼。
大太阳底下,眉骨重影遮蔽眼眸,仍是不辨五官,只觉眼窝深浓,好峥嵘的起伏,指尖点点银光,带着幽熠的深蓝闪烁。
瑟瑟对这抹蓝很熟悉,油墨润泽,比蓝宝石更深幽。
韦氏特别喜欢青金,从宫中带走大块,十余年零敲碎打,做了好几套首饰,李真真嫌那影调太黯淡,全推给瑟瑟了。
弯腰拔出地里长箭,端在手中验看。
她正也学弓马,一望便知是这府兵配箭,骑兵每人三十支,桦木质地,这支箭尾刻有左转的牛头,正是千牛卫所有。
她扬起箭,两头捏紧,抬腿往膝盖上一撞,啪地断为两截。
两人相隔二三十丈,彼此唯见动作,武延秀也是讶然,她扬手晃晃那残件,直接扔进湖里。
山上山下一片寂静,武延秀微微眯起形状凌厉的眼睛。
一路见她与武崇训打情骂俏,他落败躲开,她去安慰又吃闭门羹……
他还以为她想见他!
瑟瑟来回踱步,金红底小袖背在身后,一径斜眼觑他,似挑衅。
武延秀有百步穿杨的本事,目光锐利,隔着那么远,也能看清她袖口上的茑萝纹,正和集仙殿觐见那日的帔子一模一样。
她左挪,他箭头便向左,她右挪,又向右,对峙良久,武延秀端开的两肩架势沉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
瑟瑟不耐烦了,上回谎称将军捉弄她,留下臭烘烘的帷帽,丹桂惦记要还,几日几夜搁在马车上,本来天就热,闻着更躁,还是她鼻子尖,顺着味儿翻出来扔了,这回又来吓唬她。
捡起石子往高处扔,当然远远不能触及,可那咬牙切齿的架势,混忘了扮贵女要矜持要优美,左右开弓,扔了又扔。
武延秀嘴巴张了张,不知她生哪门子野气,下意识取箭撘弓。
——锵!
铁簇头在夕阳下划出夺目光弧,落地却扎不进泥土,直接翻倒。
瑟瑟目瞪口呆,第一箭还算秋毫无犯,这第二箭已是擦着她的裙边,划破了裙带,虽无皮肉受伤,却实打实炫耀武力。
而且方才那支箭是骑兵日常所用,青铜三角尖头,但求射人能穿甲,射马能入鞍,这支却是鈚箭,打猎专用,簇头形似犁头,薄而锐利,平头铲边,务求造成大面积创口。
——他胆敢拿她当猎物么?
可见是活得不耐烦了!
通通掰断扔掉,七八支嗖嗖又来,有射兔子的兔叉箭,簇头带齿,避免破坏兔皮,又有射鱼的鱼叉箭,射鸭子的鸭嘴箭、水箭,林林种种,五花八门。
瑟瑟边掰边扔,越看越气,仗着射箭又稳又准,拿我当兔子,当鸭子?
忽见他停了,才直起腰来,又是一阵破风之声。
这回却是十来支齐梅针,齐咻咻下网,前后左右绕住她双足,画地为牢。
瑟瑟一时愣了,伸手慢慢去拔,果然这箭极细极长,好比绣花针,簇头是平锋的,不射人也不射鸟,却是专门用于穿透锁子甲。
她攥着一把齐梅针掰不下手,想了半晌,抬头去看。
突出的山岩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不多时丹桂找来,奇怪她满头热汗,跟泥地较劲,两脚狠蹬,把什么东西踩进泥里,说是长毛虫讨厌,老往身上爬。
一路打扇引她回宫苑,叽叽咕咕,说自她走了,张峨眉和李仙蕙下棋竟拌起嘴来,一个偏说赢了,一个就说没输,都要女史做判官。
丹桂看她热的不像话,捋着柳枝,钻进太湖石洞子走捷径。
“别说我们郡主不是这样人,张娘子往日何等尊重?从来不咋咋呼呼,争先忘后的,所以奴婢们劝解半日,终于说得张娘子撂开手回房去了。”
这回出来,瑟瑟的院子挨着武崇训,在高处,武三思和武崇烈在半山,张峨眉依傍府监,顺带着琴熏和骊珠,隔壁就是李显,距离女皇最近。
瑟瑟掀开珠帘便问,“怎么?阿姐吃多了螃蟹盖子,火气上来了?”
李真真大梦初醒似的,哦哦转头。
“难怪能跟眉娘吵。”
李仙蕙气还没消,放下冰盏道,“原没事,偏她咬着我一句话不松口。”
李真真问,“我顾着瞧热闹呢,没听见,她说你什么了?”
“话赶话,别提了。”
不等瑟瑟再问,扬声吩咐晴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