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仙蕙笑起来,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摇头道,“褚遂良若只顾明哲保身,我们念书时便都要鄙薄他无耻了。”
瑟瑟哦了一声,拍拍手,落了满地金屑。
“那倒也是,面子名头总要顾的,不过我若是他,定不会跟圣人硬碰硬,总要找条缝子钻出去,命也留着,事情也办了。”
“子孙代代不得入仕,很可怕么?公道自在人心!”
李仙蕙早习惯了她街头浪游儿论调,豪迈地把袖子一挥。
“颜家四十年无人入仕,可天下士子的案头,还是摆着颜师古编的《隋书》,连府监这等不学无术之徒,都要翻开两遍以示附庸风雅。两京仕宦出了丧事,还是要千金求取颜家人撰写的墓志铭。”
瑟瑟听了却越发胆怯,“四十年?那是许多人的一生啊。”
第70章
三阳宫不比太初宫, 基于隋朝旧址增建改造,限制颇多。
三阳宫全由武三思自出机杼,不受春官约束, 不计成本,处处求奇求险,道旁不掌大灯, 只在树梢挂花灯,南瓜也有,蝴蝶也有, 天一黑就像过上元节。
武崇训远远过来,一眼瞥见她们姐妹在树下倾谈,便放慢了步子。
武延秀挑眉, “哟, 还是三哥会享福,出来玩嘛,新娘子就住隔壁,卿卿我我,花前月下, 享受得很呐。”
武崇训听了烦恼,挥手驱赶耳畔苍蝇嗡嗡,索性绕道走远路。
“赖下去不是事儿, 当年大哥替你代还赌债,四百贯不是小数,过后合该讨要,反惹你牢骚, 叫外人揣测兄弟俩为什么翻脸。”
武延秀瞧他防自己跟防贼似的,多一眼都怕被他看了, 颇感得意。
故意站在拐角处张望,那边也不知聊什么,瑟瑟满面凝重,一时又讶然张大了嘴,总之七情上面,精彩的很。
武崇训拉他,才肯动身,两人踱步过了坡道,顺台阶往下走,热虽热,山风一阵阵扑上来很爽快。
“那笔赌债原是意外,况且大哥说好了替我扛十日,第八日便来讨还,我拿什么给他?再说翻脸原也不是为赌债。”
武崇训不肯听他狡辩,“总之那匹马,回京三日内拿走,不然杀来吃了。”
“三哥!”
武延秀急了,“那可是大宛马!百绢难求一匹。”
武崇训只作没听见,踱步慢行,武延秀落后两步,站在高阶上,咬牙瞪视半晌,下定决心,高声喊他。
“我有一桩好买卖,想拉三哥入伙!”
边说便摘了锁子甲,“养马、贩马,实打实是桩好买卖,三哥肯入本钱,我保你一年能赚三十分利!”
早猜到他想贩马,没想到胃口那么大,竟还要私建马场,繁殖驯养。
武崇训闻声回头,本要夸他两句,抬眼却倒抽一口冷气。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貌,他只管往死里糟蹋,一道道烫伤新鲜红肿,一碰就疼,嘶嘶地直抽气儿,当初新兵时也是,半边脸摁进沙地里揉搓,全磨烂了。
就是这么固执,又太稚嫩,越正经越惹人发笑,用这些蠢法子。
武延秀还在侃侃而谈。
“难处只在环境干燥寒冷,再则母马不受惊吓。关中靠近河套,虽不及陇右苦寒,也不算太湿润,马匹不易生病,兴许能出良种。”
这话没错,武崇训不由点头。
牧监张万岁曾上表,在关中试建马场,可惜高宗不同意,到他致仕也没提拔他儿子,之后二十年,张家风流云散,到垂拱年,圣人发现战马供不应求,再找张万岁的儿孙,竟找不着了。
故意激他道,“就凭你?能有什么门路。”
武延秀筹备良久,有心放个冲天炮,叫人来刮目相看,洋洋得意道。
“郡王实封五百户,三哥遥领扬州,又多一份,却也不多,我郡公的份例区区两百户,够干什么?不得不算计些,这买卖虽琐细,若管理得当,一年分二三千贯钱,绰绰有余!”
瞧武崇训嗤笑了声,根本不信,细细算账给他听。
“高宗麟德年,官营马场畜马七十万,一匹马才值一匹绢。如今不同啦!马价日涨,市面上的陇右马,十匹绢合换一匹,我这关中难得一见的胡种,乃是康国进贡,正经的大宛马,卖他一百匹绢,大把人抢着要。三哥你算算,我有这路子,养十匹母马,第二年下了崽,卖了再买母马,钱不打滚地来了?”
武崇训吃惊之余又有点欣赏。
西北、西南战事不断,陇右、朔方两地牧场常遭突厥、吐蕃侵扰,母马不能顺利怀孕生产,所以马价年年飞涨。
想了一转,替他忧虑,“只是,私营马场恐怕有违禁之忧?”
“诶——”
武延秀一伸手,打断了他质疑。
“于你我这等上达天听之人,法条可禁可改。如今关中缺马,不单仕宦人家出行不便,连军中配备亦有掣肘之感,再禁止民间养马,岂非本末倒置?”
武崇训愣了一瞬,难得的点头同意。
“你说的也是,李唐开国时,一名骑兵当配三匹好马,两匹长途替换,一匹驮运粮草,如今顾不得了,只配的起两匹,实是有辱朝廷的脸面,再者,打起仗来吃亏。”
他有这个见解,接下来入伙便顺理成章。
到时有梁王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再有颜夫人与太子保驾护航,凭战马与朝廷公价买卖,钱也有,官也有,就连亲王爵位,都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