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司员外郎寻不见他,竟递帖子问我,满篇小字就罢了,七七八八差不多认得,谁知还附了张图样子,横也是字竖也是字,山洞楼梯一大堆,我看了半日,翻过面儿来一行小字,原来是问污水沟如何排放,呸!”
李真真捂嘴闷笑,“读书人折腾人是有一手。”
瑟瑟霍然开朗。
“这坏蛋!又说不叫我操心,又甩下烂摊子走啦!”
李真真斜眼觑着她,只不说话。
“我就不信,高阳县离神都千余里地,他年年亲去么?他不是什么扬州大都督?那时哄我说衙门里忙,真缺他一人不能开张,能说走就走?”
李真真笑得前仰后合。
瑟瑟从前憋着坏水算计武崇训,很沉得住气,如今却是一点就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动肝火。
李仙蕙原本闭目养神,被两个闹得头疼,睁开眼道。
“盖你的郡主府,合该问你示下,他鞍前马后惯了,你当是应该的?”
顺道解释给李真真听。
“往后咱们出降也是一样,郡主是主,郡马是附,郡主府有定规,规矩内宗正寺包圆,规矩外自家掏钱,工部司只管按图施工,具体如何,当然问主家。这回郡马已是替她想的格外周到,定制之外加了多少花样?我那日听银朱道,正堂顶梁四根柱子,便比太平公主府的还粗大。”
“是吗?他从哪掏摸来的——”
瑟瑟明里暗里跟这位大唐第一公主较劲,不为别的,就为争这头衔。
“真为银钱不够去催税,也当交代一声儿,招呼不打就走了。”
她喃喃压低了声。
“叫人看见像什么?头先在山上就没过七夕……”
“像什么?像你逼着他挣钱去啦。”李仙蕙打趣儿。
想瑟瑟刚来时心怀戒备,行一步说一句打齐了腹稿,憋着火儿出人头地,一颗心拧成麻花儿,这一向冰山化水,终于舒展开。
她为瑟瑟高兴。
好好的太子女,为什么要汲汲营营如履薄冰?过过诗酒趁年华的好日子,才算回京回的值得,也把李云卿错失的幸福一块儿享用。
她拔了簪子,迎着晚风叉开手指顺了顺散开的碎发,再松松挽起来。
“其实郡主府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只长史有品级,而外全是奴婢,重润就不同了,亲王、郡王开府,开的是官衙,有机构,有官员,俸禄朝廷付,人却是自己挑,这便是个班底。”
她倏而一笑。
“古往今来宗室造反,靠的都是这种班底。”
瑟瑟听了便不服。
“这有什么了不起?等阿耶说话算数,咱们也开府!”
李真真肚子才走空了点儿,见莲实端出来的果盘里有葡萄,又馋了。
丝路来的新鲜玩意儿,房州从未见过,神都却随处寻常,有皱巴巴的果干,又有葡萄浆,有葡萄酒,还有鲜采下来,紫色深浓汁水丰沛的。
她提起一串来细细挑拣。
边吃边歪头看二姐,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姐对自家弟妹持正严厉,对武家兄弟却总是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一道明锐的目光直瞧过来,“你又要说什么?”
李真真替她发愁。
“嫁了嗣魏王,就没法嫁别人了。”
“谁要——”
李仙蕙失笑,敲敲她的脑壳子,“不至于。”
可是李真真根本不信。
全靠李仙蕙从中斡旋,武延基才在御前艰难地开了尊口,为颜家说了两句片儿汤话,换得颜夫人大肆回报,指内医局报他病势沉重,不宜独居城外。
武崇训又顺水推舟,说梁王府地方大,太子将好还没搬出去,两姓亲香,挤一挤,住一处最好,这便合了圣人的心病,大加赞赏之外,竟还拨了笔款子令梁王好生招待。
所以武崇训虽走了,笠园又住进武延基,可他到底转了性子,并不理会武三思,也不参与宴席,入夜连灯都不点几盏,望过去乌漆嘛黑,仿佛没人。
“别人家事儿问两句罢了,要紧的还是重润,今天圣人回宫,他应当就在迎候的队列里,可惜人多,大驾卤簿浩浩荡荡,没见上,下个月重阳节,君臣出郊外登高赏秋,回来宫里还要大摆宴席,便能团聚了。”
李仙蕙口气淡淡地,手藏在衣带里紧紧握拳。
方才大家见面,韦氏满眼欣慰,直向李显道喜,又说终身有靠,可见李重润果然青年卓绝,真是李家的运气。
可这一大家子,爷娘目光只有两丈远,但求保住性命,多的一概不问,两个妹妹吃亏在见识有限,坐稳了郡主便顾念儿女情长,不知水底还有暗流涌动。
权势是拿血肉填出来的,这是颜夫人常挂在嘴上的话。
李家得了内廷支持,武家却占住外朝半壁。
武承嗣死了,朝会上群相议政,武三思作为春官尚书,在六部位次靠后,但毕竟占住一席之地,武家另外还有一位羽林大将军,一位将军,如今办完边关差事,都该回京了,加总算算,正是旗鼓相当,能掰手腕子的局面。
武崇训怕争端再起,宫廷斗争变成百姓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