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郁金堂 第178节

首页 书架 加入书签 返回目录

第162章

武延秀提步到默啜案前, 轻飘飘足尖点地,似白鹭掠于水上,到跟前顿住, 拈起那根默啜往常缚在额头的绿绸带,偏头看他。

“赠给你罢——”

默啜畅快笑道。

他便退回牙帐中央,半侧身形, 好叫默啜看清他动作,摘下无名指上寸许赤金游龙指环,小心绑在绸带尾端当做道具。

那青金石闪耀的火彩顿在半空, 晃得将士眼花。

哥舒英盘腿坐在他侧后,膝头只一银爵,注满赤红葡萄酒, 又一玉箸, 乃是武延秀‘陪嫁’之一,突厥人不善使用,默啜便把筷子全赏给哥舒英。

他左手扶爵,右手提箸铛地一敲!

如定场鼓点。

武延秀掂了掂绸带,举目往阎知微方向一瞟, 咿呀呀问了声。

“——踏摇,何来?”

精妙的假嗓如银锭化水碰撞,场上顿时一静。

默啜早年惊鸿一瞥, 已是勾魂夺魄。

惜乎唯此一声便被打断,多年念念不忘。

突厥历代汗王,无不垂涎华夏锦绣,人口、物产、丝绸自是丰腴肥膏, 但于默啜而言,附着其上锦底添花的, 却是这出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小戏。

前年哥舒英从河北道虏来数万百姓,其中亦有几个戏子,唱念做打,各有本事,可是论及这出小戏,却不能令他满意。

他不禁点了点头,面露微笑。

那般欣赏神情被武延秀尽收眼底,口里唱词不停,却是恍然,谁能想到少年任性,被轻视嘲弄,反是这野兽样的蛮子懂得风雅。

不,不可能,他是因为无知,因为贫瘠,才仰望崇拜。

武延秀撇开目光,只当身处热闹街市,远近街坊指指点点,把牙帐正中那根腿粗的顶杆当做家中门柱,闺中怨妇般斜斜倚住,叹了又叹。

候着哥舒英敲出叮叮当当碎音开场,才微微启唇,满场将士如水里鸭子伸长脖颈,全竖着耳朵倾听。

“踏摇娘苦从何来?”

他轻声吟诵,“玉带红绸当日喜,朝夕棒打今成仇。”

如泣如诉,哀婉凄惶,默啜的呼吸为之稍顿。

见他团了团绸带,哥舒英便又是重重一击。

指环随着重音落入阎知微怀中,翠绿飞虹如长桥,连接起两人,武延秀拽了拽,想引他上台来,可阎知微扎手扎脚,左顾右盼,就是不动。他世家出身,别说唱戏,连听都没听过两出,根本不知该如何配合。

武延秀将身子一扭,暗示他道,“我的夫呀——”

引得满场窃笑,阎知微却还不动。

贺鲁不耐烦了,大掌张开,从上往下狠狠一拍。

那铁冠原本卡在阎知微头颅,硬往下压两寸,刺烂面颊,将将挂住鼻尖,顿时前后血流如注。

众人愣了愣,都在感慨,他这个头,几番血染,狼藉不堪。

阎知微的胆子已是吓破了,怔怔不敢去摸头上伤势如何,更别提躲避,眼瞪着贺鲁,竟呵呵笑起来。

荒谬滑稽的场面,比阵前投敌更令人不齿。

左卫中郎将亲眼目睹,心火蹭蹭窜跳,不顾群兽环伺,自缚绳索,硬是一蹦三尺高,两臂束在背后尖声乱叫。

“你打他!你快去打他!打死他!”

却撞翻了左近矮几上的酒壶,全泼在金甲亲卫身上。

他吓得一愣,亲卫狗熊样身形,只把眼一横,煞气冷飒飒扑面而来,他不由瘫软跪倒,把头用力下点,向亲卫点点,转身又向默啜,不住哀求。

“可汗饶命!饶命!”

默啜嫌他扫兴,囫囵一杯酒泼过去,另指贺鲁。

“叫他上去!”

贺鲁便提起阎知微一攘,推得他跌跌撞撞扑到武延秀跟前。

几盏大灯交叉照亮,环绕顶杆,汇集出个耀眼的光圈。

阎知微踏入圈内,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惊愕的嘶声,原来那铁冠像圈棘刺,深深地扎进阎知微面颊,往上往下都断难取出。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人样了。

堂堂九代亲贵,春官侍郎职衔儿,沦落得街上耍猴戏般凄凉,瞪着武延秀的眼神疯狂恐惧,直如跌进陷阱的野兽,胡乱扑腾生路,挥拳乱打抬脚狂踢,却没沾着他分毫。

“人家说我浪蕊浮花,你明知全然是假,却为何仍将我打?”

武延秀心底潸然,面上笑靥如花,只拿他当做仰望的夫婿唱道。

字字句句黯然委屈。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