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晏无咎却并不买账,冷笑一声,对兰亭道:“吩咐下去,以后没有孤的旨意,闲杂人等不得踏入未央宫一步,违者,杖毙!”
连辱带吓,德喜眼眶盈出了些泪光,忽觉得面前的兄长很是陌生。
“皇兄……”她低声唤他。
沙哑的声音里面带着雏鸟似的眷恋。无咎看她一眼,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无奈。
眼前的人,也是他的妹妹,是与他相依相伴一起长大的,唯一的家人。
晏无咎声音放缓了些,道:“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怎么一天到晚还尽胡闹?快回去吧,晚上孤来看你。”
“是,臣妹遵命。”
德喜带着佟落雁灰心丧意地离开了未央宫。
正殿里,无咎正要离去,却被宋姝喊住。
“陛下。”
已经跨出门边的步子一滞,他回过头来。
“有事?”
“方才长公主问了个问题,臣妾深以为然,也想要问一问陛下。”
“有事就说。”他冷睨宋姝一眼。
“长公主问,臣妾既已被陛下送去幽山别苑,陛下又何必再将臣妾接回皇宫?陛下究竟想要怎样?”
宋姝脸上没了在德喜面前的疯魔劲儿,声音算得上是温柔。
晏无咎痴痴一笑,却是转身走到她的面前。
冰冷修长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他道:“孤若真想要怎样,还用得着过问于你?”
男人的手指冰凉却有力,身上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宋姝微微抬眼便可瞧见他那双狭长的眼,琉璃瞳冰凉如夜水,近在咫尺,她可以感受到无咎的鼻息拍打在她的鼻尖,只要她微微靠前,便能触上那双红润的唇。
那双唇是无咎脸上唯一的亮色,若只是单单看去,是一张俗媚近乎妖异的唇,然与他那张温柔面孔相加,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美感,温柔却妖媚,当他说话,红唇轻张的时候,似是不自知的引诱。
很多年前,宋姝曾很想尝尝这双唇的味道。
那本是个大晴天,两人本在京郊的莲清池赏荷。莲清池内,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灿灿骄阳下她挽着无咎的手臂行过莲池,穿过长亭。
那日,不过是众多寻常下午的其中之一。
也就是那日,天忽降大雨。
瓢泼大雨说下便下,两人被雨水浇透。无咎攥着她的手,领她进长亭内避雨。直至今日,她犹记得无咎那日穿了一身浅色蓝衫,在汹涌暴雨中,变成了靛蓝色,湿哒哒地勾勒出男子清瘦却舒展的身躯。
她与无咎站在亭内,身上的水很快便在地上积攒出了一块小水潭。宫人还未找到他们,她却已冷得发颤。
也就是那时,无咎忽抱住了她。
少年温热的体温透过两人湿透的衣衫一点点透进了她的肌肤,透进了她的心。
她一抬头,便能看见少年被雨水打湿的睫毛沉重地垂挂在那双狭长的眼上。
他低头看她,问:“可还冷?”
冷,却又不冷。
她冰凉的皮囊下,心像是被那温热的触碰点着了一团火,熊熊滚烫。
他的唇泛着些微的紫,像是夏日里熟透的浆果,挂在树梢上摇摇欲坠,诱着人去品尝。
她像是沙漠里的旅人,误入了绿洲之源。望着那颗熟透的浆果,满心渴望。于是,踮起脚尖,想要加以品尝……
那日,他说了什么呢?
宋姝有些记不清了,似乎意思是君子不可乘人之危,他不想委屈了她。
他话语温柔而诚恳,她当下便信了。所以那个雨天,那个他在她心里种下情蛊的雨天,她什么也没做。
如今想来,所谓“乘人之危”与“委屈”只怕都是真的,只不过是无咎不想她宋姝“乘人之危”,更不想要“委屈”了自己,与她这仇人做亲密之事。
宋姝微微垂眸,遮下自己瞳孔一丝冷光。
无咎将自己捉回皇宫想来不会是为了儿女情长,再有可能,便只能是因为晏泉。
难道,晏泉的行踪已被他发现了?
宋姝皱皱眉,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无咎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曾经,爱人的碰触有多让她欣喜,如今便有多令她恶心。
可她压下了眼里的厌恶,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无咎当年不想在她这里受委屈,如今,她偏偏要让他委屈。
她微微抬眼,扯出一个堪称娇媚的笑来,伸出一只手来勾出了晏无咎落在肩膀的发,吐气如兰:“陛下将臣妾接回宫中,原来是喜欢些刺激的。恰好,晏泉那废人也没能如我的意,不妨……”
她媚眼如丝,笑着在无咎耳边吐了一口香气。
正殿内光影明灭,门口那棵梧桐的树荫落在宋姝脸上,似是将她那张姝丽的脸切割成了万千碎片。她笑着看他,那笑意里不见柔情,却是冰冷的揶揄,冷漠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