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皇帝不耐地吼道。
他的脾气并不好,也习惯动辄责骂旁人。但如今他已病入膏肓,只是这样喊了两个字,他便已经觉得很吃力了。
林太傅和沈相只好同殿内的太医、内侍们一起退了出去。
偌大的帝王寝殿内只剩下年迈的皇帝和祝隐洲。
看着祝隐洲身姿挺拔地立于不远处,皇帝斥道:“还要朕命人去请你才知道过来吗?!”
祝隐洲神色冷淡地看向他,并不言语。
皇帝一直知道这个孙子和自己不对付。
为了驯服祝隐洲的性子,他不知试过多少法子,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效果。
但眼下不是同祝隐洲追究这些的时候。
皇帝开门见山道:“朕会传位于你的父亲,也会同时下诏将你立为太子。”
祝隐洲只安静地听着,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他已经猜到了会是此事。
老皇帝厌恶祝隐洲,所以林止和林太傅他们担心皇帝会在驾崩之前断绝他成为太子的可能。
但祝隐洲很早就听皇帝提起过,他觉得祝隐洲骨子里和他最像。老皇帝多年来以这两种矛盾而极端的情绪为乐。
老皇帝压抑着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后,才继续道:“但条件是,无论沈氏女还是陈氏女,都不能是你的太子妃。”
听见皇帝提起沈晗霜,祝隐洲抬眸看向他。
皇帝传位的决定不难猜,但他在回光返照之际还特意针对沈晗霜,这在祝隐洲的意料之外。
“理由?”他淡声问。
皇帝:“陈氏女既然是祝清的妻子,便合该为他殉葬。朕的那些妃子也一样。”
祝清是死在祝隐洲剑下的前太子。
老皇帝对自己的儿孙都很严厉,却没想过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帝清楚祝隐洲为何非要杀了祝清不可,那也是他一直以来都同自己不亲近的原因。
“朕知道你在恨什么。这么多年朕都没能让你服软,这既让人愤怒,也让人不得不赞许。”
他不喜祝隐洲对待自己这个皇帝也疏离淡漠的态度,却又欣赏他不为任何人所影响的清醒与自持。所以皇帝一直在磋磨祝隐洲的心神,想探知他的边界和底线。
“你对自己心狠,这对于帝王来说是如虎添翼的能力,比对他人狠心更难得。”
眼底浑浊,已为枯株朽木的皇帝直视着风华正茂的祝隐洲,难得语气平静道。
“但终有一日,你会因沈氏女弯下背脊,甚至可能会因她而有性命之忧。”
原本无论皇帝做什么都不能让祝隐洲松动分毫。
唯独在沈氏女作为王府新妇进宫请安那日,祝隐洲曾挡在她面前,维护她。
在那之后,祝隐洲和沈氏女鲜少一同出现在人前,关系并不亲近,沈氏女也少有进宫面圣的时候。
但无论是祝隐洲的性子太独太冷,还是他有意通过这种方式让皇帝注意不到沈氏女,皇帝都已经从他上前挡住她的那半步里得知——
沈氏女对于祝隐洲来说是不同的。
或许这种不同只是出于夫妻责任,并无多少分量,但皇帝必须肃清隐忧。
“那把龙椅上绝不能有过不了美人关的太子和皇帝。”
祝隐洲并未在意皇帝前面那些与沈晗霜有关的话,只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冷声道:“所以你当年才会逼我母亲喝下鹤顶红。”
祝隐洲早已不再对眼前这个人用敬称:“你当年应也同我的父亲说过同样的话。”
皇帝并不否认:“的确。”
当年皇帝看出两个儿子都对他们的妻子情意深重,便在决定立储之前同时要求他们亲手了结自己妻子的性命。
“你父亲只有妇人之仁,便只能当个王爷。”
皇帝不需要有最出众的德行与才华,但必须有足以驾驭那些身负才华的人的能力与铁血手段。
与平南王相比,太子虽才能稍显平庸,但他更会权衡利弊,也更能狠下心来,有朝一日便更能握得住被递到他手中的权力。
皇帝认为,为君者,孤家寡人,可以宠爱数不清的女子,却不能耽于儿女情长,唯独钟情于一人。
必须有一颗冷硬的,不会因任何人而动摇的心,如一柄只由自己掌控的利刃。
若有心爱之人,那她便是最好的磨刀石。
祝隐洲原本是比太子更冷厉的一柄利刃,但美中不足的是,这柄利刃身上竟有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眼下或许还微不足道,但假以时日,却可能足以使一切分崩离析。
只要能将这唯一的不足之处剥离,祝隐洲会比任何人都更适合坐上那把龙椅。
“当年那个考验,祝清做到了,所以他成了太子。你呢?难道打算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