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隐洲并未威胁任何人,可今日的事情过后,无需朝廷出面要求,这些被安府尹记在了账本上的洛阳富商们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都会尽己所能地主动为新朝捐一笔钱。
只是怎么捐,捐多少,也须得再好好斟酌一番。
今晚,洛阳城中的这些富商,恐怕没有几个能睡得安稳了。
安府的主人已经被下了大狱,秋华宴自然也只能草草结束。
待太子先一步离开后,众人也各怀心思地往自家府邸回去。
原本看见太子现身于秋华宴,在场的宾客们还以为他是看重安府尹,却没想到太子几句话间便处置了安府尹,且明日便会有太子亲兵去安府抄家。
而让众人都很意外的另一桩事则是——
方才太子离开赏菊园前,曾行至明家的桌案边,亲自扶起了明老夫人和沈晗霜。
明老夫人和沈晗霜都礼数周全地行礼谢恩,将双方的距离与身份划分得很清楚。
但现场那些人精自然都看得出来,太子并未以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过她们。
反而毫不避讳地表现出自己对她们的亲近与特殊。
明家不仅没受安府尹牵连,且看样子,真正受太子重视的,有且只有明家。
回明府的马车上。
沈晗霜有些不明白,为何方才祝隐洲刚在洛阳这些富商面前立了威,便特意走过来独独扶起了外祖母和她。
难道是想对外表明,虽然他与她已经和离了,但皇家与明家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恶劣?
是否这也算是他和皇上如今对明家、沈家的态度?
沈晗霜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用意。
明老夫人不会因为沈晗霜和明姝雪是女子便不与她们说起家中的事,是以她温和地说道:
“明家虽不曾参与安府尹的这些事,但这次,明家也会捐出一笔银钱。”
安府尹账本上记录的那些人不可能一个接着一个去与朝廷对接,以洛阳商会的名义将各家捐出的银钱集中起来递上去会是最合适的方式。
当今皇帝还是王爷时的确是仁德的,但今后会如何,谁也无法预测。
若此次明家置身事外,恐怕不仅会让其他富商心生怨恨,可能还会让新帝格外注意明家。
“我明白。”沈晗霜柔声应道。
在洛阳,即便明家不像其他富商那样为安府尹献上银票和宅子、店铺、田产,安府尹也会顾及沈相,不敢轻易做什么。
可皇帝与安府尹不同。
若洛阳商会中的其他富商一起为朝廷捐了一笔钱救急,唯独最富有,发展势头也最好的明家不动如山,便太惹眼了。
但沈晗霜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安府尹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还要记账本呢?”
明姝雪也问道:“我也猜不透他这行径的用意。除了事发时给自己添一份定罪的铁证,这账本还能有何用处?”
老夫人笑着同她们说起自己的猜测:“或许就像我们做生意的人也有一本账一样,一年到头,总是会想知道自己究竟赚了多少银钱。”
“十几年来,他收了那些用也用不完的钱,手里的银票多到一定程度了,其实与平常的纸张也无不同。不记下来,不看着那个不断增加的数,岂不没了趣味?”
虽说安府尹在布置家宅、筹办秋华宴这些事上花费的银钱称得上是大手笔,但与他这些年来不断索取得来的那些贿赂相比,这些也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他是朝廷命官,穿衣、吃食、出行等方面的花费都被人看在眼里。他为了维持自己好官的名声,也为了保住官职,不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捅到人前去,除了在家中多花些银钱以外,哪怕收下再多的钱,他也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用的。
可就算是这样,越来越难以满足的贪念还是让他一次又一次收下了那些黄白之物。
直到今日,便都用来铺就了他通往刑场的路。
在沈晗霜的印象里,安府尹一直是洛阳城中人人称赞的好官。
官场复杂,人心易变,能坚守本心,一以贯之的人少之又少。
沈晗霜忽然想起了江既白。
不知江家的案子到底如何了,应也该有个结果了。
祖孙三人回到了明溪院。
老夫人回了云松斋休息,明姝雪一刻不停地去找了自己的父亲明怀庭和兄长明述柏。
她要将今日在安府发生的那件大事和父兄说一声,也得告诉明述柏,虽然表姐对那几个她挑出了画像的男子都无意,可虞临风是今日唯一一个与表姐独处过的男子,且两人一路上似乎聊得很融洽。
虞临风本就要比表姐小两岁,若是和明述柏比,虞临风就更年轻了。明姝雪觉得自己的兄长该有些危机感才行。
沈晗霜则带着春叶一起回了自己的明溪院。
今日出门参加宴席,沈晗霜脸上是上了妆容的。但她在家里时习惯怎么舒服怎么来,便打算先将妆容卸去。
可甫一走近卧房,沈晗霜便先看见朝向院子里那棵石榴树的窗棂边又有多出来的东西。
是几朵粉白色的木芙蓉和一份栗子糕。
木芙蓉又名“拒霜花”,它有些特殊,一株树上可以同时存在几种颜色不同的花朵。每朵花初开时层层绽放的花瓣会呈深赤色,随后会逐渐褪为浅粉色、白色。
沈晗霜很喜欢木芙蓉,却更偏爱它开放后褪成的浅粉色和白色花朵。她的几座明溪院里也种着不少舅舅特意为她从湘南移植回来的木芙蓉。
“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1]木芙蓉是晚秋初冬时节才会开放的花朵,也不知这些早开的木芙蓉是从何处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