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隐洲儿时一直很喜欢这枚香囊, 也很喜欢里面温柔的, 能让人安心的浅香。
直到先帝将他母亲叫去宫中, 赐下鹤顶红的那日。
祝隐洲的母亲在他眼前毒发身亡后,前太子祝清便命人将其抛尸去了乱葬岗。
等祝隐洲和父亲赶过去时,已有几只野犬在啃咬撕扯那具他们至亲之人的尸身。母亲身上的雪青色绣裙已经被鲜血染透,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祝隐洲的父亲当即拔出袖间的匕首, 近身与面容狰狞的野犬搏杀。
祝隐洲的父亲悲痛难抑地抱着已经再也无法醒来的妻子时,一直沉默着,再流不出泪来的祝隐洲捡起了父亲随手扔在一旁的匕首,朝一只还未死透, 正在抽搐痉挛的野犬走去。
他用力一刀一刀地捅向它的脖颈,直到它彻底咽了气,祝隐洲都不曾停手。
那时祝隐洲五岁,那晚是他第一次握刀, 第一次双手沾血。那股温热而腥臭的味道, 时至今日,他都不曾忘却。
被父亲夺下匕首紧紧抱在怀中时, 祝隐洲才发现, 自己腰间的那枚香囊染上了那只畜生的脏血和乱葬岗的污泥。
后来,祝隐洲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些肮脏的痕迹彻底洗去。
血迹和泥土自然可以被清除, 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一旦留下,便再也无法被消去。
自那以后,祝隐洲便从不在身上佩戴任何外物,且格外喜洁,厌恶一切不净之物。
他已经彻底失去过一枚重要的香囊。
仅剩的这枚是沈晗霜亲手为他做的,不能再失去了。
黎明时分,断云在明溪院外求见。
太子殿下不允许任何人再踏入明溪院,断云铭记于心。
彻夜未眠的祝隐洲将沈晗霜为自己做的那枚香囊放进怀里,迈步走出了卧房,来到明溪院外。
断云立即拱手道:“禀殿下,有人截下了太子妃派人从洛阳送回长安给江首辅的金创药和药方,想在江首辅的药里动手脚。”
祝隐洲淡声道:“不要打草惊蛇,提醒他多加小心。”
“是。”断云应下。
除了殿下和他以外,无人知晓江首辅如今的伤势究竟如何了。就连太医们所知道的情况,也是江首辅和殿下有意让他们知道的。
只是……
断云谨记自身的职责,才按捺着没有抬头去瞧殿下此时的神色。
他忍不住暗自猜测,太子妃命人给江首辅送来药方和金创药之事,是否会让殿下不悦?
断云并未有多的言行,但祝隐洲还是一眼便看出了他此时的心中所想。
听断云提起此事时,祝隐洲心底的确划过了几分晦暗烦闷的情绪。
他没有身份去干涉或阻止沈晗霜与任何人来往。
但见远在洛阳的沈晗霜得知江既白受伤一事后,特意命人送了药和药方来给江既白,祝隐洲心底又泛起了那种苦闷的涩意。
若以往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什么,如今已经多次品尝过这个滋味的祝隐洲已经明白,自己是在嫉妒。
即便沈晗霜对江既白或许还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胜过了如今的他与沈晗霜许多。
他嫉妒江既白能得到沈晗霜的关心与挂怀。
但祝隐洲敛下心神,吩咐断云:“我去洛阳秋祈时,你不必跟着,继续留在江既白身边,保他周全。”
江既白在朝堂上与两相并立,是位高权重的年轻首辅。但他生性喜静,身边并未多安排几个人伺候,府上会武艺的家丁也没有几人。
似是并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与生死。
但江既白既有文人风骨,深受士子们敬仰,又以身许国,益国利民,祝隐洲不会让这样的文官清流折于陈相之手。
而且,沈晗霜不想让江既白死。
即便再嫉妒,祝隐洲也会让她如愿。
洛阳。
陈兰霜刚回到自己在李家暂住的院子里,便看见院中立着一道陌生的身影。
她几乎立刻便意识到,这是父亲的手下。
陈兰霜以为父亲是又有什么吩咐,便问道:“有何事?”
但来人回身朝陈兰霜恭敬地行了礼后,便毫不收力地扇了陈兰霜两个耳光。
陈兰霜白皙的脸颊立时被打得红肿。
从最初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后,陈兰霜并未抬手去捂自己已经留下了指印的脸。
有些痕迹,是遮不住的。
她只字不言,等着来人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