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宣离府,很快牵来一辆寻常的牛车,而段简璧也换上了寻常服饰,出门登车,裴宣亲自驾车,晃晃悠悠出了永正坊。
永正坊内晋王、濮王和魏王三座王宅并排坐落,外头百姓说起永正坊来都呼为三王宅,三王年岁相差不大,宅子也几乎同时改建修缮,内中布局虽各有各的风格,外观上看,规格建制几无差等。概因濮王和魏王婚期将近,王府大门上已挂起了大红喜绣球,门额门扉,鎏金的鎏金,髹漆的髹漆,金灿灿红彤彤,焕然一新,显得晋王府过于简朴了。
行径濮王府大门,段简璧望了望那气派景象,记起自己出嫁时,晋王府的大门似乎没有进行这般翻新。
小林氏的酒肆在城东宣义坊,至坊门口,裴宣并没有停车,径直驱车掠过。
段简璧以为他没来过,不知姨母酒肆位置,出声喊道:“阿兄,这里拐进去,很快就到了。”
裴宣充耳不闻,反而加快驱车,朝东城门而去。
牛车一般是很平稳的,但裴宣用驱马的力道驱牛,那牛猛劲儿跑起来,车身晃荡颠簸,段简璧坐不稳,牢牢抓住窗棱,急声唤了句“阿兄”。
她猜到裴宣请命单独护送她应是另有目的,可他要带她去哪里?
出得东城门,牛车跑得更快,段简璧没再唤裴宣停下,只是双手紧紧抓着窗棱,屈膝窝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不那么颠簸。
离开大兴城很远,已经出了京畿,到一户陈旧的居宅前,裴宣才停下,回身去接段简璧下车,见她不知何时已满面泪痕,深深咬着唇瓣,脸色苍白,抓着窗棱的手臂在颤抖。
他驾车太快,把她吓住了。
裴宣顿了顿,目光温和下来,把手伸给她:“别怕。”
段简璧擦去泪水,扶着他手臂下了车,看到眼前宅子,记起这是入京途中,他们曾借宿的一处废宅。
此地临山,人家并不多,三三两两的相距还很远,当时天色已晚,他们敲了几户农家柴门,想要借宿,都被拒绝了,无奈只能到这处废宅里将就一晚,谁知又碰上连阴雪,困在这里好几日。
彼时还未和失散的姨母碰头,只有她和裴宣,在这里住了几日。
他们在房内生了一堆火,裴宣把厚重的军甲衣借给她御寒。
她见裴宣所剩衣衫单薄,不忍他受寒,挨着他坐过去,分一半甲衣给他。
裴宣顾忌男女之别,不好与她坐的太近,致使那甲衣根本遮不住两人,裴宣不暖和,她也冻得瑟瑟发抖。
后来,裴宣察觉她在发抖,坐近了些,和她一起披着甲衣偎依在火堆前。
第二个晚上,他抱着她入睡的。
那时她想,她终于有了除姨母之外,第二个可以依靠的人,她偎着他,很安心,也很想嫁给他。
“阿璧,困在这里的那几日,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的几日。”
那时候她像一只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中缓过来的兔子,他去哪里她都要跟着,便是踩着厚厚的积雪也要随他一起上山打野味,好解决二人的温饱问题。
段简璧低头不语,被恶匪劫走,和姨母失散的那段日子,因为裴宣,她在满地的流亡离乱之中过得还算安稳。
“阿兄,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说什么?”段简璧看着裴宣柔声问。
裴宣也看着她,“我想要你一句话,你可心悦王爷?”
段简璧摇摇头,“从不曾。”
她的回答太干脆,裴宣并不敢信,静静看着她,意欲从她神色中分辨出一些东西。
那日她差丫鬟递信姨母,他追踪了过去,一直追到药铺,查到她抓了避子药。
他相信以晋王的性情,阿璧若不愿意,不会发生这种事,可既然发生了,他们二人定是两情相悦。
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想亲自确认阿璧的心意。
阿璧说她不曾心悦晋王,他难以置信却又愿意相信。
“我带你走,你可愿意?”裴宣看着她,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的严肃和责任。
段简璧愕然望他,“现在?”
裴宣明目张胆把她接出来,一路奔驰到此地,难道想就这样带她走?
他们这样离开,岂不是要被通缉?她的姨母和哥哥怎么应对?
“不是现在,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会另作安排,不会叫你姨母和哥哥担心。”
段简璧不说话。
她本该一口答应的,可她不知此刻在顾虑什么,竟不敢果决地给裴宣答复。
“这些话,为何一定要到这里来说?”段简璧问。只要是个隐蔽的地方不就可以么,何必跑这么远?
裴宣默了会儿,淡然道:“我想多几分胜算,想你能答应我。”
他和阿璧只有过去的那段日子了,在晋王府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晋王与她亲近,什么都不能做。再这样下去,或许她真的不愿意跟他走了。
段简璧望他一会儿,柔声问:“阿兄,你真的还愿意娶我为妻么?”
裴宣握住她手臂,“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
“阿兄,你可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我只会庖厨,裁衣,酿酒,我可以操持家计,可是我帮不上你,你想要做大官,想要建功立业,便只能靠你自己,会很辛苦。”
裴宣笑了下,“我从认识你,就知道你什么都没有,阿璧,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去谋,不需借你的力。”
又说:“你也不必担心躲藏的那段日子,这些年,我有些积蓄,足够你我生活一阵子,等安稳下来,我会再去赚。”
段简璧看着他:“你不想在晋王麾下效力了么?”
裴宣沉默片刻,才说:“王爷天生将才,等风声过去,他若是不介意,还愿接纳我,我愿意继续随他征伐,但他若有心结,不愿再接纳我,我也只有另谋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