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留着那双儿女给你养老送终,就拿着休书走人。若不甘心,我也不介意送你和那小厮,还有那双儿女,黄泉之下团团圆圆。”
他语气低得瘆人,又带着积聚多年的病气,听上去竟有一种孤魂野鬼索命般的凶戾。
孙氏竟不敢再闹,愣了好大一会儿,收了哭骂撒泼,折回来跪下,低低地呜咽,求段七爷不要休妻。
段七爷没有丝毫动容。
等孙氏带着儿女行装离了段家,段七爷又进了皇宫面见圣上。
···
晋王府
段简璧连着几日奔波,刚刚谋定母亲新冢的位置,也择好了葬时,只等从旧坟起棺移到新坟。
才喘了口气,宫里又来了诏令,圣上传她去问话。
段简璧有些疑惑,自她做了晋王妃,除在上巳宴和重阳宴,圣上同她说了几句话,从未单独召见过她,这次为何传她去问话?
贺长霆自也看出她的疑惑,问来传旨的常侍:“父皇何事传王妃问话?”
常侍面上带着些尴尬,小声说:“王妃娘娘的父亲进宫了,要和王妃娘娘断绝父女关系。”
不止如此,段七爷在圣上面前历数王妃不孝之过,言没她这个女儿,段家也没这个女儿,让圣上做个见证,他要将王妃逐出家门。言辞激烈,常侍可不敢在晋王面前尽数学来。
常侍的声音虽小,段简璧还是听见了,且从他神色里猜出,真实情况远比他这两句话糟糕的多。
贺长霆示意常侍先行回宫,命人备车。
他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站在一旁,等段简璧慢慢缓过情绪来。
这几日,段七爷与亡妻和离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王妃表面上看什么都无所谓,好似没将事情放在心上,可坐下来时总是发呆,目光也总是暗暗的。贺长霆知道,没有人能不在意自己的生父是个什么模样。她对母亲有期待,对父亲必定也曾有过,她心中一定很失望。
牛车备好,段简璧先坐了上去,贺长霆也未骑马,随在她身后也上了牛车。
段简璧呆呆地盯着车帷,两手放在膝上,无意识地交握攥紧,又生了一层冷汗。
贺长霆看看她,静静待了片刻,靠近她的那只长臂在几经犹豫地蠢蠢欲动后,终于伸过去,大掌罩住了她小手。
他什么话都没说,笼罩在那双小手上的每一根手指,却都在安抚她:别怕。
段简璧扭过头来看他,没有挣开他的包裹,忽然文文静静地说:“王爷,我们也和离吧。”
第50章
之前晋王说,休了她,段家会蒙羞,会容不下她这个被天家休弃的儿妇,如今,她被生父逐出家门,与段家再无干系,也不用担心了。
而且这几日生父的所作所为,丢尽了脸面,晋王容不下这样的岳丈,与她和离,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诟病的。
“王爷,和离吧。”段简璧冷幽幽地说,听来很是疲惫。
她看着晋王,晋王却目视前方,并不迎她的目光。
过了会儿,察觉女郎仍在执着地望着他,等他答复,贺长霆转过头,目光坚定,一字一沉地说道:“我不会休妻,也不会和离,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段简璧愣愣看他片刻,收回目光,仍是呆呆望着前方,再不说一句话。
她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过他,她现在的境地有多尴尬,可他就是不肯放她走。
明明有一个又一个的时机,明明只要审时度势,稍作安排就能让她脱身,可他就是一点心思也不愿意用。
她想要离开,没有捷径能走,只有死路一条了。
等她安排好母亲的事,她会自己好好想想。她不会再信裴宣了,也不会再指望晋王的承诺。
一路心事重重,到了宫门口,段简璧神思才回转了些,随常侍迈进大殿,就见段七爷仍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模样,气势却尖锐凶戾,如一只无常恶鬼。
段简璧心中一凛,喉咙漫上一层酸楚,却压制着情绪,给圣上行礼,礼毕,站在一旁低着头,并不看段七爷。
身旁忽然响起一阵冷冷地嗤笑。
“陛下,您瞧见了,这就是我那好女儿,当着您的面,也不曾唤我一句父亲。”
世上情分淡薄的父女比比皆是,若不闹到太极殿上,圣上不会过问,但段七爷既为此事特意进宫告状,皇朝以孝治国,于公于私,圣上都得做这个和事佬。
“晋王妃,他毕竟是你父亲,百善孝为先,你做女儿的,该当敬重些。”圣上朝晋王抬了抬眼,示意他劝劝段简璧。
贺长霆非但没劝,反而看了段七爷一眼,冷道:“段七爷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也是稀罕事。”
“景袭,不得无礼。”圣上象征性地教训了一句。
贺长霆道:“这里是太极殿,先论君臣,后论父子,依规矩,王妃是二品命妇,段七爷一介无品无级的处士,见了二品命妇,该行何礼?”
这话说得在理,圣上本也无意多管这些家长里短,遂并未说话,不发一言做壁上观。
段七爷盯着晋王看了会儿,眼神黑魆魆的,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后,哼了声,拂袖而去。
圣上也想早点把人打发,顾念皇家面子,对段简璧吩咐:“父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做得再不对,终究是你父亲,你跟上去,亲自送他回家,认个错,叫他安生些。”别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来闹。
“是。”
圣上亲自发话,段简璧自然不能忤逆,跟在段七爷身后离了太极殿。
一路上,段七爷时不时便停下来呵斥段简璧,不让她跟着,说她假惺惺,要跟她断绝关系,引得宫人与来往的朝臣皆侧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