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代州乱事已平,晋王正是今日回朝。
贺长霆仍是打马走在队首,不似身后将士甲骑具装,他春衫单薄,玄衣金带,神采奕奕。
一切都和去年自东都还朝时没甚不同。
贺长霆乌目如炬,望向命妇女眷聚集的地方,钗镮攒动,胭脂生香,有几位小公主对他招手示意,笑意盈盈,唯独没有他想见的人。
她莫非已经一走了之,而父皇怕乱他心绪,竟没递信告知他?
她还是没有等着他回来。
她用了怎样的手段脱身,去了哪里,可有危险?
贺长霆收回目光,心里像空了一截儿,望这春光都黯淡无色。
贺长霆登楼把鱼符交给父皇,嘉奖的话全没听在耳中,等父皇说叫他先行回府歇息、晚上摆宴时,他才问:“王妃呢?”
圣上一愣,也没想到儿子出征回来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他的王妃。
圣上朝五凤楼下夹道的人群看了看,“没在下面迎你?”
段贵妃忙说:“晋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同我告了假,在家中休息呢。”
贺长霆沉重的面色终于松快了些,把剩下军务交付给相应官员,纵马回了王府。
官员们奇怪:“王爷一向公务为要,往常总会同咱们一道忙上半日,今次怎地着急回府?”
另一个官员笑呵呵道:“往常王爷没娶妻,家中无人候着,能跟如今一样么?”
贺长霆回到王府,一众仆从急忙来迎,有人牵马,有人递净手帕子。
他见王妃没有来迎,一面拿帕子擦手,一面大步往里走,府中仆从虽小跑着也被远远甩在身后。
“王妃如何不适,可有请大夫?”他边走边问。
“王妃娘娘没让请大夫,说是以前的小毛病,休息几日就好了。”
“她出门,可有叫人护送?”贺长霆步子虽急,语调依旧稳重,没有一丝变化。
管家知道王爷问的是王妃娘娘可是又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忙回答说:“王妃娘娘出过几次门,咱们的人都有跟随,没人敢伤王妃娘娘。”
说话间,贺长霆踏进房门,见他的王妃端端正正坐在书案前,手下按着一本书,似正在读书,旁边放着几张纸稿,好像是她写的手记。
见他看过来,她阖上书放回架上。
他的书都是分类摆放,每一卷每一册都有固定位置,而她放回去的正是原位。
贺长霆看出,她读的竟是《孙子兵法》。
“王爷,您回来了。”
概因许久不见,她又对他热络了些,笑盈盈望着他。
贺长霆已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这么温暖明亮的笑容了。
他朝她走近了些,把人细致打量一遍,声音温和,似潺潺春水,“哪里不舒服?”
段简璧心虚地浅浅一笑,抬手按住书案上的手记,不欲让他看见自己写的东西,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丑字,温笑着回答:“就是有些腰酸,无大碍。”
贺长霆本来没注意那手记,因她欲盖弥彰的动作,下意识朝那里扫了一眼,机敏地捕捉到几个字: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小手的缝隙里隐约还可见“生间”“死间”几个字,都是《孙子兵法》中的计谋。
再要仔细看,她有所察觉,知道自己小手遮不住,索性对折收起来装进荷包里,绝了他敏锐的窥视。
贺长霆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目光落进她眼睛里,审视良久,仍是温和地问:“遇到难事了?”
段简璧摇头,“看书,随便记了些东西。”
“您一定累了,我叫人备水。”
段简璧只知他今日回朝,本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还要再忙上一阵,没料想他回来这么快,沐浴的水没来得及早早备下。
贺长霆微微颔首,虽察知她这殷勤有些异常,只作什么都不知道。
段简璧吩咐过备水,又亲自从衣箱里拿出一身新衣,连带着擦身的帕子和香碱,一同叫丫鬟放去了盥洗室。
她已经很久没管过这些事了。
贺长霆看着她单薄的身影,阻了她的奔忙,说:“腰上的毛病,可还是上次落下的病根儿?还是叫个大夫来看看,早些调养。”便要命人去请大夫。
段简璧及时说:“不用了!”
生怕晚一步他就下了命令,她急急跑过来,拦在他身前。
看得出,她很抵触请大夫这件事。
贺长霆看不透原因。
段简璧看他盯着自己,想了想,犹犹豫豫去握他手臂。
“王爷,我真的没有大碍,别请大夫了。”
说罢这句,她又抬头看着他,“您关心我,是因为想要补偿我么?”
贺长霆无话可说,若一定要给这关心找个理由,那便随她怎么说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