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轻松自然地接过衣服,抱在怀里往里屋走去。明华章的住处很宽敞,比明华裳的屋子还要大,将里屋门关上,再合上屏风,外面根本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但明华章站在中堂,却觉得有些站立难安了。明华章将所有侍从都打发出去,关好门窗,走到离里屋最远的书房坐着。他刻意摒弃听觉,不去注意里面的动静,然而越避讳,感觉反而越奇怪。
里屋正在换衣服的明华裳也很尴尬。这是明华章的寝屋,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和明华裳的闺房比,他房里的摆设少得堪称简朴。明华裳站在空旷中,有一种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
她把屏风牢牢拉住,飞快换衣服。大唐女子有穿男装的风尚,尤其贵族女子,都以女扮男装为时髦。明华裳对男子的衣着并不陌生,但一想到这是明华章的衣服,虽然他并没有穿过,明华裳还是觉得全身都怪怪的。
哪怕是几年前明华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太大了,肩膀松松垮垮,衣摆也长出一截。明华裳只能努力把腰带系紧,尽量让自己精神一点,然后将自己的襦裙团成一团,蹑手蹑脚地出门。
明华裳简直觉得她像来偷衣服的小贼。
她脑海中浮现出这副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明华章正坐在桌前,听到笑声抬头,便看到了湿发葳蕤、衣襟松散,但显得极其纤腰雪肤的少女。
还有心思笑,她可真是没心没肺。
明华裳接触到明华章的视线,赶紧闭嘴,端端正正走到明华章面前坐下:“谢谢二兄。”
明华章扫过明华裳身上的衣服,他特意挑了一件没什么特征的外衣,没想到穿到明华裳身上,却处处彰显他的存在感。
明华章有些尴尬地避开视线,垂下眼睛,清清淡淡说:“天黑着,还下着雨,你怎么来了?”
明华裳短暂地尴尬之后,很快恢复到无我之境,甚至像个社交悍匪一样反客为主,一连串说道:“因为记挂二兄啊。这是我特意让进宝做的樱桃乳酪,一做好我就给你送来了。我还没尝过,你试了吗,怎么样,好吃吗?”
她的话太密,明华章都不知道该回哪一句。他微叹:“不必。其实我不爱吃甜食。”
“不甜的。”明华裳道,“知道你不爱吃甜,我没让进宝加糖。你尝一个嘛!”
明华裳说着甚至要帮明华章盛,明华章忙拦住她的手:“好,我自己来试。”
明华章夹起一个樱桃,轻轻放入嘴里。明华裳热切地盯着他,见他入口后,激动地凑上来:“怎么样?”
明华章点头,然后才意识到味道。他心里很无奈,对着这样的视线,谁能忍心说不呢?
明华裳这下高兴了,她拿起筷子,善解人意地帮明华章一起解决:“二兄喜欢就好。今日我为了打探消息,随便在隗宅旁边找了个摊子,没料到他们家的乳酪还挺好吃,我当时就觉得二兄一定喜欢。谢阿兄是二兄的朋友,总不能厚此薄彼,我便给谢阿兄也带了一份。不过摊子上打包好的,如何比得上自家现做?总算让二兄尝到了。”
明华章心里的介怀不知不觉消散,明华裳同时给他和谢济川带东西,并非礼仪性的一视同仁,而是因为谢济川是他的朋友。
明华章容色静得像雪,道:“我明白。这是你的自由,你不必解释的。”
“这不一样。”明华裳说,“你是我的双胎兄长,这世上除父亲外,我最亲近的人。天底下有那么多男子,但唯有一个二兄,我当然要对二兄格外好。”
明华章指节紧了紧,无法面对这样坦诚的、不加掩饰的表达。明华裳见明华章不动,热情地帮他夹樱桃:“二兄,你快吃啊。”
他垂下眼眸,睫毛在皮肤上投下细细的阴影:“好。”
明华章人长得清冷,吃饭也很斯文,他吃一颗的工夫,明华裳已经干掉五个了。明华章扫了眼严重失衡的盘子,放下筷子,将剩下的樱桃留给明华裳:“你有心了,但下次派人来即可,不用亲自跑一趟。”
“那不行。”明华裳咬了一口樱桃,认真说,“丫鬟送是丫鬟的心意,我来才是我的心意。”
这时候明华裳才发现明华章已放下筷子,她说是来给明华章送吃的,其实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明华裳眨眨眼,有些心虚地说:“二兄,你怎么不吃了?”
明华章忍俊不禁,说:“放心吃吧,我晚上不吃东西,这些已经够了。”
明华裳一边内疚地想她今天都吃几顿饭了,一边将剩下的樱桃乳酪席卷一空。最后一颗吃完,明华裳拿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二兄,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少年坐在灯晕中,他肩背笔直,脖颈修长,侧脸泛着冰玉般的白,越发彰显他骨相优越,皮相清艳。灯光映在他身上,像月光落于白雪,清俊中生出丝丝昳丽。
他轻轻笑了声,听起来一点都不意外:“想问隗家工坊?”
他的妹妹看似没心没肺,一团和气,其实心里通通透透。她轻易不会得罪一个人,同理,她若是突然对一个人好,也不会毫无应由。
尤其对他。她但凡和他撒娇示好,背后必有所求。
第37章 交心
明华章说的如此直白,倒让明华裳有些过意不去:“兄长,我其实……”
“我明白。”明华章从看到她的时候就有预料了,对此很是平静,“你就这么想拿下这个案子?”
将窗户纸挑破后,明华裳也镇定了。她抬眸,认认真真看着明华章:“兄长,人命关天,我想知道真相。”
明华章不语,目光近乎审量。明华裳不闪不避,定定迎上他的视线,说:“二兄,我绝对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我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才给你送吃食。我真心想和二兄好好相处,同样,我也想知道隗家的实情,解开谜团。”
“为什么?”明华章问,“你不可能不知道玄枭卫是什么地方。当年酷吏做过什么,这群人就在做什么,只不过转到了地下。你为什么要加入玄枭卫?”
明华章实在不知道明华裳为何如此执着。她衣食无忧,家庭和睦,世人所求她都应有尽有。她为什么要放着千金小姐的日子不过,非要走入阴影中呢?
明华裳默然,她不清楚如果她不知道自己是假千金,听到韩颉的招揽后还会不会心动,但世事无法回头,这种假设根本毫无意义。她既然已选择了这条路,哪怕路是错的,她也必须走下去。
摇摆不定,半途而废,只会让她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夜雨敲打在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冷响,满室灯火像汪洋中的一叶舟。明华裳眼中映着灯光,里面的潋滟水色极为动人,她越过桌面,握住明华章的手臂,恳切说道:“兄长,你的担心我都明白。但是,外人敬重我、称赞我,只是因为我是镇国公的女儿、你的妹妹,这个位置无论换成谁,他们都会如此。我并没有埋怨你和父亲的意思,但是,偶尔我也想作为明华裳而存在。”
明华裳微仰头看他,这个角度她显得尤为玲珑精致,本就不合身的衣领散开,露出纤长的脖颈,到了腰间却突兀收紧,勾勒出一段惊心动魄的弧线。
明华章本在审视她的眼睛,视线不知为何落到她的锁骨上。沟痕清浅,连着一大片过分莹白的肌肤,在灯下犹如最上品的白瓷。
明华章只看了一眼,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像犯了什么罪恶般收回视线,嗓音再无刚才的冷静从容,莫名有些发紧:“你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远远不知其中的危险。你冒险时,可曾想过父亲?”
明华裳静了静,说:“我想过。我当然爱重父亲,可他不是我。我不想现在被人称为镇国公小姐,日后被人称为某某夫人,一辈子围绕后宅打转。我也不想我的一切只能仰仗男人喜欢,一旦遇到风吹浪打,他不喜欢我了,我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明华章听出些许不对劲,他眸光微敛,沉着脸看向明华裳:“你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吗?你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有我在一日,绝不会叫别人欺辱你。”
明华裳苦笑:“那等我嫁人后呢?是,兄长能帮我挑一个人品端正、门第清华的好夫家,可是,你不能一辈子护在我身边,总有你看不到的地方。如果未来我的丈夫移情别恋了怎么办,或者婆婆不喜欢我怎么办?这些问题,总不能再让二兄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