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强撑着颜面,嘴硬道:“我是常来啊,但你们现在是我的侍从,侍从这种时候应当挡在前面开道,要不然会被人看出破绽。”
明华裳信他个鬼,她使劲扒拉江陵:“尊卑有序,我怎么能让主人走在后面,你先走!”
他们两人都试图拉对方做挡箭牌,旁边的女子看中江陵唇红齿白、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位有钱的主。几位女子相互对了个眼色,一拥而上,娇笑把他们往自家楼里拉:“郎君第一次来吗?我们楼里的姑娘最喜欢招待新客了,郎君进来瞧瞧。”
明华裳和江陵正在互相恭让,猝不及防被脂粉香淹没,两人差点被一波带走。危急时刻还是任遥靠得住,一手拽着一个,强行把他们从漩涡中拖出来。
明华裳跑步从没有这么用力过,好不容易挣脱四面八方的手,她停在墙角边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她抬眸看江陵,江陵比她还狼狈,衣服、头发都被揪乱了,仿佛一朵被暴风雨摧残过的娇花。
明华裳莫名有些怜爱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想到你这么受姐姐们欢迎。以后要是没钱了,好歹还能在这里谋一份生计。”
江陵没好气地骂道:“滚。”
任遥翻了个白眼,说:“你们还有心思乐呢?我们不知道跑到哪里了,还怎么找天香阁?”
明华裳将自己被扯歪的胡须扶正,说:“简单,我们往人少的地方去,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天香阁。”
江陵不解:“为什么?”
明华裳说:“来平康坊的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天香阁昨夜刚死了人,今天还惊动了官府,客人们嫌晦气,短期内肯定不会来天香阁了。所以,我们只要往人最少的地方走就行。”
任遥觉得有道理,她目力好,扒着墙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道:“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所有人都避着走?”
明华裳、江陵一上一下探出头,果然看到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楼阁。这座楼放在平康坊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建筑了,但此刻门前却空空荡荡,门庭冷落。
明华裳觉得有戏:“说不定那就是天香阁。走,过去看看。”
明华裳三人对刚才那一幕都心有余悸,他们不敢再走大路,贴着边小心翼翼往天香阁蹭。等那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走远后,两个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谢济川轻笑一声,道:“既然放心不下,为什么不让她们留在外面?大不了等完成任务后,回去告诉韩颉是一起做的。”
这其实是最简单、最稳妥的办法。让两个没出嫁的小娘子去青楼,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一旦传出去,明华裳和任遥再也无法谈婚论嫁了,恐怕这辈子都要被人指点不守妇道。
就算不考虑名声,天香阁内现在山雨欲来,暗流涌动,让两个女子进去,无异于拿她们的性命开玩笑。
无论对名声还是对安全,进天香阁都有害无利,怎么看,这都不像在保护妹妹。
明华章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静静望着前方那道纤细的背影,直到现在他都在后悔,他不应该让她参与其中,应该找个安全的宅子,将她和任遥安置在内,等任务结束后再接她们出来。
但明华章最终还是忍住了叫她们回来的冲动,轻轻说:“那不是她们想要的。”
任遥为什么加入玄枭卫,明华章心里有数。任遥想要继承侯府,以女子之身被封为平南侯。这种事惊世骇俗,前所未有,除非背后有当权者支持,否则找再多故旧、送再多礼都没用。
所以,这个任务对任遥的意义格外重大。如果第一个任务就因为女子不方便进青楼而放弃,日后她还怎么招揽其他事?所以听到他们三人要作为明牌出现在天香阁时,任遥想都不想,直接同意了。
她想要立功,想迫切地证明自己,明华章明白。因为明白,他才更不忍心剥夺。
至于明华裳,她没有任遥那些雄心壮志,她只是想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明华章有责任保护她,可是,她真的需要这种保护吗?
处处保护,何尝不是另一种轻视呢?明华章忍住心底快要将他淹没的自责、担心、忐忑,愿意放手一搏,相信她有面对困境、面对危险的能力。
谢济川听到,短促笑了声,说:“你还是这么心软。”
明华章不置可否,说道:“他们已经进入天香阁了,准备,开始下一步。”
此刻雕梁画栋的红楼面前,明华裳、任遥三人清楚看到了大门牌匾上“天香阁”三个字,很确定就是这里。和其他花枝招展的青楼相比,天香阁有些太冷清了,还得是江陵咳嗽一声,故意高声问:“哎,这家门口怎么没人?”
江陵过于明显的疑问过后,天香阁里面呼啦涌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丰腴妇人,她年纪三十多,面如满月,体态丰满,发髻上插着一朵硕大的红芍药。她的五官并不逊色,但皮肤已不再紧致,眼角甚至已经长出褶纹。
相对于她的年龄,她衰老的有些过于快了,因此整体感觉大打折扣,勉强称得上风韵犹存。
丰腴女子看到江陵,立刻喜上眉梢,媚笑着迎出来,身上的肉都笑得一抖一抖:“哎呦,不知贵客上门,有失远迎,奴家失礼了。看郎君面生,郎君应当是第一次来吧?”
说着,她忍不住在江陵脸上揩了一把,掩唇娇笑:“郎君真是俊俏,奴家很久没见过这样标志的少年郎了。”
江陵那一瞬间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他冷下脸,转身就要走,被明华裳和任遥一左一右架住。
明华裳“搀扶”着自家公子,热心替公子发问:“我们郎君初来长安,来平康坊寻乐子。你们这里有新奇好玩的东西吗?”
老鸨听到明华裳的话,眼睛又亮了一筹。少年人,第一次来长安,寻乐子,老鸨看江陵的目光越发慈爱了,怎么看,这都是一头咩咩叫的肥羊。
老鸨笑道:“有,当然有!可不是奴家说大话,在整个平康坊里,再没有哪家比我们天香阁更新奇、更会玩了。郎君,外面冷,不妨进来喝口酒暖暖身?”
江陵很想说“不冷,不喝,滚”,奈何身体不由他自己。他一点都不想进去,却被忠心的侍从代劳,硬拽进天香阁。
老鸨见江陵进门,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快步穿过正堂,吃吃笑道:“姑娘们,贵客来了,下来接客。”
明华裳拉不住他,但任遥这男人婆手劲贼大,江陵正在和任遥较劲,一抬头,看到一大片花花绿绿、面目狰狞的女人挥舞着帕子朝他涌来。江陵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抱紧了身边的任遥:“妖怪,你们做什么!”
一天没开张的姑娘们正各展神通想一举拿下这只肥羊,没想到肥羊却扑到身旁男人的怀里。如果是个美少年倒也罢了,竟然还是个面黄肌瘦、又瘦又小的丑男人!
姑娘们笑容凝固在脸上,天香阁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暂停,幸亏明华裳反应快,当即说道:“我们郎君从小食金饮玉,眼光高的很,庸脂俗粉可配不上我们郎君。去,叫你们楼里最好的姑娘来。”
老鸨一听在理,看这个少年通身的气派,就知道绝对是富贵乡养大的,普通姿色进不了他的眼。老鸨愈发确定这是条大鱼,决不能放跑,于是使眼色让姑娘们回去:“是奴家疏忽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取金陵春来,送到广寒月苑中,别让贵客久等。”
然后,老鸨面向江陵,一脸堆笑道:“郎君,最好的包厢在二楼,您随奴家来。”
江陵被赶鸭子上架,如今已下不来了。他只能轻哼一声,整了下衣服,昂首挺胸往楼上走去。
任遥跟在江陵身边,后面是乌泱泱的老鸨和姑娘,明华裳落后几步,缀在最后,趁机看天香阁的布局。
看起来天香阁是走风雅路线的,连包厢都要合“风花雪月”四个字。天香阁建的非常阔绰,共有三层楼。一层最广阔,中心是一个舞台,宛如一个天井,全楼的视线都集中于此。舞台四周放着花草雕栏,南、东、西三面围着坐席,后方正北面是一副巨大的山水屏风。
二楼、三楼是住人的,东西走向,环着舞台建了走廊和雅间,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楼下歌舞。但为了舞台视野,二楼三楼东西两边的走廊并不互通,像两艘画舫,隔着银河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