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莫名觉得哪些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明华章淡淡打断这个话题,说:“授官去处是吏部诸位大人的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做好分内之事便是。走吧,我们回去吧。”
谢济川不动声色扫了明华章一眼,没再说话,从容转身。他们三人回到设宴的宫殿,里面已燃起炭盆,温暖如春,暗香袭人。
明华裳进门时,里面猛地冲出来一个人,她被撞了一下,险些摔下台阶。幸好明华章和谢济川就跟在后面,明华章眼疾手快扶住她,谢济川也忙上前两步,扶住明华裳另外一只胳膊:“二妹妹,你没事吗?”
明华裳摇头,她抬眸,这才看到里面那位不看路横冲直撞的人,竟然是安乐郡主。
李裹儿是太子幼女,从小被父母娇惯,再加上容貌长得好,素来十分骄纵。她被人冲撞本来有些恼,抬头看到两个风姿俊秀、高挑修长的郎君,脸上的怒色不知不觉消退了,问:“你们是……”
明华章实在看不上这位空有美貌却没有脑子的安乐郡主,但此刻他是臣她是君,明华章不得不垂眸行礼,清淡道:“臣明华章,拜见安乐郡主。”
谢济川也跟着行礼:“臣谢济川,见过郡主。”
明华章挡在前面,不动声色遮住了明华裳身形。明华裳低调行礼,毫不引人注意,不过看起来这位郡主也没心思注意她了。
李裹儿目光流连在明华章和谢济川身上,眼中满是兴味。侍女见状不对,赶紧上前提醒:“郡主,这位是镇国公府二公子,即将接任京兆府少尹,这位是谢家公子,乃是太子舍人,两位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李裹儿听到这两人的身份,心中难掩失望。她当然见过进士郎,但明华章和谢济川很少参加私人宴会,每次露面都在诸如雁塔题名、马球赛等不得不出席的集体宴会上,李裹儿跟着皇家队伍远远看上一眼,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
今日她才近距离看到这两人长相,可惜看到了也不能做什么,她好歹知道祖母很重视今年的科举,她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染指祖母的人。
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唤声:“裹儿,你在做什么?”
随即帘子掀开,另一位面容姣好、静美端庄的女子出现在其后。她看到这副阵仗怔了怔,明华裳还没认出来这位是谁,明华章已波澜不惊行礼:“臣明华章见过永泰郡主。”
唯有太子的女儿才能称为郡主,其他王爷的女儿只能叫县主,明华裳听到封号便明白,这位是太子和韦妃的嫡出大女儿,明华裳也跟着见礼:“拜见永泰郡主。”
永泰郡主虽然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她很清楚幼妹的秉性,她暗暗瞪了李裹儿一眼,道:“原来是明少尹,这位是……”
“这是舍妹。”
永泰郡主应了一声,说:“原来是明娘子。外面风大,几位站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是我们挡住路了?诸位不必客气,快请进。”
永泰郡主身为太子的嫡女,对才入官场的新科进士摆出这种态度,可以说姿态过分低了。但放在当今东宫处境下,一点都不突兀。
太子名为储君,实际步步走在钢刃上,时刻害怕被女皇废黜,太子的子女哪有胆量得罪朝中新秀?
明华章也没推辞永泰郡主过分的客气,回礼后便带着明华裳走入宫殿。明华裳走在最后,隐约听到身后的说话声。
温柔含怒的那道是永泰公主:“裹儿,早说了让你谨言慎行,你怎么还毛毛躁躁的?”
那道清脆骄纵的想也知道是安乐郡主:“阿娘说了要给我招郎婿,我出来看看,怎么了?只许姐夫对你百依百顺,不许我给自己挑如意郎君吗?”
“裹儿!”永泰郡主就怕李裹儿对新科进士表露不敬,没想到还真是她最担心的情况。永泰郡主呵斥道:“阿娘真是将你纵容的太过了,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我是郡主,还长得这么美,能娶到我是他们的福气!”
“你还敢说?”
女子的声音压低,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了,但明华裳完全能猜到内容。谢济川走在前方,幽幽低叹:“一个女子知道自己长得美,却没脑子,实在是灾难。”
明华章冷冷瞥了他一眼:“这是在宫里,慎言。”
谢济川耸耸肩,倒也不说了。明华裳忍不住又回头看门外,谢济川瞧见她的动作,笑道:“二妹妹放心,不用担心你兄长被郡主县主相中。”
明华裳小动作被逮了个正着,有些尴尬:“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兄长的婚事,哪轮得到我来操心。”
“那妹妹自己的婚事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明华章忍无可忍,赶客道,“谢家的席位在那边,你该走了。”
好容易把谢济川打发走,明华章从容镇定地对明华裳说:“别管他,他得了失心疯,说的都是浑话。你不着急说亲。”
明华裳尴尬地笑笑,心道明年她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哪有心思关注说亲。明华裳和明华章在镇国公府的席位上坐下,她刚坐好,注意到永泰郡主和安乐郡主从外面回来了,安乐郡主噘着嘴跑向韦妃,永泰郡主跟在后面,一脸无奈。
一个男子见状走向永泰郡主,永泰郡主看到后自然而然搭住他的手,两人旁若无人地低语,看得出感情很好。
明华裳猜测,这应当就是永泰郡主的丈夫了。明华裳悄悄问明华章:“二兄,那个男子是谁,似乎没听过。”
明华章朝东宫那边扫了眼,说:“那是永泰的丈夫纪羡。他们两人是在房州认识的,陛下决意立庐陵王为太子后,永泰随着家人回京,纪羡也跟了过来,难怪你不认识。”
明华裳暗暗点头,小声说:“看起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好。”
“应当吧。”明华章说,“纪羡的父亲是房州录事参军事,负责看押庐陵王,可能就是这样和永泰熟识的。”
明华裳默默哦了声,她看向上方和太子妃撒娇的安乐郡主,委婉说:“安乐郡主和永泰郡主虽是姐妹,但性情截然不同。”
明华章也跟着看向东宫席位,心里默默叹息。
太子和相王两兄弟这些年过得都不好,但境遇截然不同。太子被幽禁在房州,物质匮乏,朝不保夕,而相王被幽禁在宫城,虽然依然艰难,但毕竟身处皇城,衣食无忧。他们两家的孩子也展示出截然不同的气质,太子的子女在穷苦中长大却骤然回到帝王之都,要么流露出怯懦软弱,要么表现出强烈的对钱财的贪婪;相王的孩子在皇权熏陶和压迫中长大,早早就表现出成熟、隐忍。
这样的区别,对兴复李唐也不知是好是坏。
人慢慢到齐了,宫女开始上菜。明华裳对皇家的事不过八卦一下,很快就不关心了。皇室斗争关她什么事呢?她更关心今天吃什么。
但明华章对着满桌佳肴,却毫无胃口。他忍不住想这次授官,新一批留在长安的玄枭卫有七人,其中明华裳、苏雨霁是普通女子,不方便走到台前,以后多半要隐藏在民间执行任务。而其他五人全部授了官,其中明华章去京兆府,接触长安城行政内务;任遥和江陵去了羽林军,虽然官职低,但也算在北衙禁军内扎根;苏行止去御史台察院,监视尚书省和六部,历来都是最受当权者信任和重视之处;其中最奇怪的当属谢济川,他竟然去东宫帮太子起草文书。
以谢济川的才能,当然完全足以胜任这项任务,但明华章并没有从中看出女皇对新秀的爱护栽培之心,只看到了猜忌。
在长安行政、军队、官场乃至东宫全部安插自己的眼线,女皇对长安,或者说对长安代表的前朝政权,竟然如此不信任吗?
那可是她的儿子啊!
女皇在众人拥簇下入殿,明华裳赶紧收回盯着菜肴的视线,随大流行跪拜礼。女皇恩威并重,缓缓道“免礼平身”,内侍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宴席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