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看到明华章和明华裳站在林子里说话,他们以为少尹在和妹妹闲话家常,识趣地没来打扰。明华章招手后,一伙衙役跑过来,问:“少尹,您有什么吩咐?”
明华裳送来了吃食后,衙役对明华章的态度显著殷勤许多。明华章自然感觉到差距了,他不动声色,道:“你们谁记得黄采薇的模样?”
这……衙役挠挠头,说:“我们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只记得她鼻青脸肿,浑身是血,谁能注意到她的长相?”
也是,明华章微叹:“看来,这些事得去问黄家人了。”
明华章正打算派人去请黄祭酒,突然前方喧哗,一个穿着红衣的官员下马,迈着威风八面的官步朝这边走来。明华裳注意到明华章的眼神沉下来,脸上小表情收敛于无,她试着问:“这是……”
明华章看不出情绪,淡淡道:“京兆尹嵇大人。”
明华裳了然,原来是明华章的上官。她到底是无关之人,办案期间来“打扰”明华章不合朝廷法度,明华裳压低声音道:“二兄,那我先去普渡寺看看,不打扰你和嵇大人了。你要走的时候叫我。”
明华章闻言皱眉,但京兆尹径直朝着他走来,明华章脱身不得,只能再三提醒:“在普渡寺内注意安全,身边带好丫鬟侍卫,不要自己单独行动。”
明华裳点头:“我明白。”
明华裳说完,趁着京兆尹还没过来,赶紧溜走。招财站在马车边左顾右盼,终于看到明华裳回来,忙道:“娘子,您去哪儿了?”
明华裳爬上马车,随意道:“我去找二兄说说话。”
招财皱着眉,实在想不通什么话能说这么久,不解地嘀咕:“您昨日才去见过二郎,今日怎么还有这么多话?您和二郎也太亲密了。”
明华裳就当没听到,扬声对车夫说:“走吧,去普渡寺,给寺里的佛祖上炷香。”
她实在很想知道,下手如此狠辣的凶手,为什么会选择普渡寺。
第91章 青山
普渡寺内。
因为附近再一次发生了命案,普渡寺客人稀少,明华裳进来的时候,立马受到沙弥的殷勤招待。普渡寺专门派了一个年轻俊秀的小沙弥跟在明华裳身边,为她鞍前马后,答疑解惑。
明华裳自然不会拒绝年轻俊俏的小和尚,她先去大雄宝殿里给佛祖上香,不知道是不是明华裳见识短浅,她总觉得上方衣着华丽、头髻宝冠的佛陀和她常见的不一样。
明华裳问:“小师父,这是哪位尊者?”
小沙弥双手合十,介绍道:“这是毗卢遮那佛,梵文意为光明遍照,所以中原百姓又称之为大日如来。”
明华裳慢慢哦了声,虚心问:“那这几位呢?”
大日如来跏趺坐于千叶宝莲台上,手结佛印,身带火焰,面容雌雄莫辩,更像明华裳印象中的菩萨。大日如来两侧还放着四尊佛,沙弥每走到一座佛祖面前都要停下来行礼,然后虔诚道:“这是南方欢喜世界宝相佛,这是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这是东方香积世界阿阀佛,这是北方莲花世界微妙声佛。”
小沙弥一一介绍五方佛的化身、真言,明华裳不信佛,这些佛语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认真倾听,给出十足尊重。
从大雄宝殿出来后,明华裳提出想在附近转转,小沙弥无有不应,陪着明华裳在普渡寺里闲逛。明华裳一间间看大殿,问:“小师父,今日为何人这么少?”
小沙弥一脸悲催:“施主有所不知,不远处官道上发现了死人,城中都传是因为她们来了普渡寺才遭遇不测,许多香客都不肯上门了。四年前本就受了影响,现在可好,客人更少了。”
明华裳状若不知,轻轻应了声,一脸天真问:“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一位官员的千金来普渡寺上香,不知为何跑到了后门山林里去,在那里遭遇不测。她的父亲非说是我们寺不吉利,我好几个师兄甚至被当做嫌疑人抓去问话,最后实在问不出来才放人。”小沙弥抱怨道,“这次更是离谱,一位女施主上香后从寺中离开,在回城的官道上遇害,竟然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明华裳试探问:“那位女施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会不会是出门太晚了,遇到了山贼?”
“初十那日寺里有法事,人来人往,非常繁忙,我们忙着设坛、诵经,哪能注意到一位女香客何时离开?而且酉时法事就散了,我们送走了所有香客,关门收拾祭坛,所有师兄弟都可以相互作证。戌时我们才收拾好经书,所有人都累极了,吃完斋饭就各自回房休息,全程寺门一直是关着的。酉时天还没黑,回城绝对来得及,我们怎知香客为何要在城外逗留,导致身死?”
小沙弥嘴上没明说,但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受害者是个青楼女子,说不定是她不检点和人厮混,误了回城的时机,这才被害,和普渡寺没有任何关系。明华裳听出来了,她没有表态,装作关切地问:“寺庙关门后,会有人偷偷开门出去吗?”
“不可能。”小沙弥肯定地说,“所有钥匙都在住持手里,每日落锁后所有人都要待在房里做功课,不得擅出。住持德高望重,身边一直都有弟子跟着修行,他不会做徇私之事的。”
明华裳若有所思,普渡寺酉时就赶人离开,也就是说楚君最迟酉时就出门了。酉时到戌时普渡寺众人都待在一起,可以相互作证,戌时后大门落锁,钥匙唯有住持能接触。明华裳刚刚见过普渡寺住持,他看着有七八十岁,干瘦矍铄,不太像有力气杀死一个女子,还能砍断对方双腿。
凶手莫非不是普渡寺之人?那为什么要围绕着普渡寺作案呢?
明华裳想不通,继续套小沙弥的话,她一脸诧异问:“既然这样,那外面为什么说是普渡寺?”
“谁知道呢?”小沙弥苦着脸,“我们寺无名无号,承蒙施主功德才建起来,本来香火就少,也不知碍了谁的眼,要受这种无妄之灾。四年前那件事发生后,住持迫于无奈改了寺名,都过去这么久了,流言又被掀起来,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明华裳也觉得连环杀手的话题在长安内突然爆火有猫腻,但看小沙弥的意思,似乎觉得有人在恶意抢他们的香火。明华裳不懂佛,不明白长安这些佛寺之间的圈圈绕绕,便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煽风点火道:“是呢,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怪到你们头上,实在太不讲道理了。”
她顺着小沙弥的话抱怨,中途一直在观察沙弥脸色。最后,她不经意问:“小师父,想要解决谣言,总得知道症结在哪里。前几天的案子和普渡寺没关系,但四年前的呢?会不会是四年前你们疏漏了什么,被外人误会了?”
小沙弥皱着眉道:“四年前那位遇害者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我们供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疏怠她呢?但她性情古怪,每次来寺里后不喜欢去大殿里听经,总是带着丫鬟在厢房里单独礼佛,从不叫我们打扰。那日她来佛寺后照常去了她惯用的厢房,然后就关门闭户,遣散仆从,我们习以为常,自去接待其他香客。我们忙起来就忘了她,后来黄家人突然闯进来,我们才知道她竟然还在寺里,住持忙带人赶到厢房里,发现里面门窗完好,人却不见了。”
明华裳问:“那时屋里点灯了吗?”
小沙弥摇头:“没有,屋里是黑的,所以我们才觉得她已经走了。”
门窗完好却不见人,那就是自己走出去的了。明华裳问:“这么大一个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没人看到她出门吗?”
“这正是我们有嘴说不清的地方。”小沙弥道,“没有任何师兄弟注意到她,我们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因为这事,师兄们被怀疑说假话,没少被官府审问。”
明华裳注意到沙弥说黄采薇在寺里有厢房,或许去实地走走能找到线索。明华裳不经意问:“你们寺里还给客人提供单独的厢房?”
小沙弥对此见怪不怪,引着她往东路走去:“在这边。常有香客来城外清修,不想被人打扰,住持便收拾了厢房,供客人单独礼佛。但厢房有限,来之前得提前和住持说一声,只要房间有余,住持便会收拾出来,无偿供给客人。”
明华裳受教般点头,心里却知道沙弥说是无偿,但一定会优先供给功德大的香客,说白了还是得在普渡寺捐钱。明华裳走在回廊中,轻轻咦了一声:“小师父,你们寺的路怎么修得圈圈绕绕,和宅院一样?”
“施主好眼力,这乃是客人捐赠的功业,我师父原本在灵感寺修行,得道后搬到此处自立门户,后面才收了我们师兄弟几个。”
此时佛教盛行,朝中许多名门贵胄都流行将自家宅院捐给佛寺,连公主、王爷也经常如此。想来普渡寺便是这样,前身是住宅,后来被捐给佛祖,修整后成了如今的普渡寺。
明华裳道:“普渡寺竟然是这样来的,这位捐献宅子的善人可真是功德无量,敢问是哪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