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府千金遇害一事震惊长安,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层出不穷的新鲜事涌现,民众注意力转移,很快就忘了命案。转眼,又十天过去了。
时间已进入十一月,天越来越短,衰草连天,朔风厉厉,前两天飘了些碎雪,冬一下子来了。
明华裳今日起来,天光阴沉晦暗,云层压得极低,看起来又要下雪。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说今日不用请安了,明华裳便心安理得地躺回去,又睡了个回笼觉才起身。
进宝在外摆早食,招财、吉祥在内室,给明华裳拾掇头发。明华裳问:“二兄今日什么时候走的?”
如意夹了块火炭进来,挑旺博山炉,说:“第三波鼓声还没落就走了,这些日子二郎君早出晚归,连人都见不到。可惜入的是京兆府,这么辛苦,也无人记功。”
明华裳说:“陛下对这次杀人案十分关注,严令年前破案,这都十一月了,他要忙案子,哪有时间管其他事。”
“所以奴婢才替二郎君打抱不平。”如意噘嘴,“这一榜进士中,状元在御史台读书修史,清贵又体面,第三名也在东宫,每日只需要读读书,和名士清谈议论,然后就能下衙了。唯有我们二郎君披星戴月,四处奔波,费力还不讨好。明明二郎君在进士中排第二,名次比其他人高多了!”
明华裳心道女皇授官可不是按名次来的,她道:“二兄一直想去办实事,去京兆府也是他心之所愿。给活人伸冤,总比给死人修书强。”
这时候进宝在外面喊话:“娘子,早食摆好了。”
“好。”明华裳应了一声,从内室走出来。她敛裾坐在案前,执箸前问:“今日京兆府那边的东西送过去了吗?”
“还没有。”
明华裳说:“等快晌午时你们去东市买古楼子,趁热送到京兆府。另外单独做一杯沉香饮,一道给二兄送去。”
进宝应下,招财叹了口气,只能去里面拿钱。她从妆奁中数出铜钱,对明华裳说道:“娘子,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能这样花,何况您本来就没多少积蓄。给二郎君送吃食也就罢了,那些不入流的粗人蛮吏哪配?
官府有膳堂,免费供应午饭,但大锅饭能做成什么味道,朝廷官员对膳食多有抱怨,但不吃还不行,如果在廊下食期间自己跑去外面加餐,被御史发现会弹劾到丢官的。唯有宰相那个级别,才能开小灶吃点好的。
京兆府官邸在光德坊,规矩比皇城内松懈,明华裳这些日子隔三岔五给京兆府送去零食,有时候是饼,有时候是粥,有时候是饮子,不影响膳堂规矩,但又能切实改善京兆府上下官吏的伙食。如今京兆府内已无人不认识少尹的二妹妹了,尤其是小衙吏们,见了明华裳比见明华章还积极。
明华裳知道招财是心疼钱,安抚道:“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若我这里花些小钱,能让京兆府内衙役拥护二兄、听二兄的话,那可实在是太值了。”
明华裳吃了早膳,待收拾妥当后已至巳时。明华裳让招财取来画笔,招财将笔墨一一放置好,十分稀奇:“娘子,您怎么有雅兴练画了?”
天地良心,即便是镇国公花重金请大家授课那会,明华裳也不曾如此用功过。明华裳洗笔,随意说:“因为以前觉得学来无用,书画再好,无非在议亲时得个才女名头,等嫁人后便再也不会画了。既如此,有什么可学的?但现在我发现,绘画有许多重要用处,还是自己学会为好。”
招财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捧场道:“娘子,您想通了就好。”
明华裳没接话,握着笔,仔细描摹几个丫鬟的长相。并非她想通了,而是她有了另一种选择。她可以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哪怕祖母、招财等人依然不理解,但至少有明华章。
就凭那日晚上他毫不犹豫说“我相信她”,明华裳也要练好画技,更好、更准确地给凶手画像。
明华裳练了一天画,等晚上听到明华章回府后,她披上斗篷,照例去明华章院里询问案件进度。
破案远非一人之功,明华裳能大概画出凶手画像,但论起实打实找人,远不如在底层办案多年的老捕快。所以这几天明华裳就安心等在家里,待明华章找到补充证据后,她再完善画像。
明华章以明华裳的画像为依据,带着人将程思月失踪前沿路区域都搜查了一边,十日内光证词就整理出厚厚三卷。明华裳进门,看到几乎堆到地上的卷宗吓了一跳,问:“二兄,这都是你这些天查的?”
明华章点头:“是。”
明华裳拿起最近的一卷卷轴看,问:“有重点怀疑的人吗?”
“目前有几个。”明华章手指捏住鼻梁,闭着眼睛,难得露出倦怠疲惫,“但满足画像的不满足作案条件,有条件作案的,又不符合你的画像。”
“嗯?”明华裳忙坐下,问,“怎么回事?”
第99章 净慧
明华章放下手,他眼睛里面还带着红血丝,但眼神已然恢复冷静镇定,说道:“成国公府和黄祭酒交际重叠的部分不多,我按照你的画像找,确实找出几个人选。”
“其中一个是一年前和程大郎同舍的监生,叫徐骥,是门下省徐侍中的幼子。他小时体弱,曾在城郊山庄中养病,两年前搬回长安,入国子监就读。他曾和成国公长孙,也就是程思月的兄长住同一间学舍,程思月常往国子监跑,因而徐骥和程思月也见过几面。据说徐骥很喜欢程思月,甚至想过和成国公府提亲,但程家不愿意,程大郎便婉拒了,并请监丞调整了学舍。”
明华裳听完,问:“你是说,徐骥有可能求婚不成,所以怀恨在心?”
“不排除这个可能。”明华章说,“我问过徐家下人,他们说徐骥好美色,身边丫鬟都是十四岁左右、身材娇小、面容姣好的女子,超过十八岁就会被他打发走。徐家在城郊有一个山庄,离普渡寺坐马车只有一盏茶的功夫,四年前他就在这个山庄养病。程思月死亡那日,他和程大郎同课,很有可能注意到站在廊外的程思月,最巧的是,那日下午,徐骥缺课了,一下午未归。”
明华裳忙问:“那日下午他去哪里了?”
“平康坊。”明华章说,“他去的是满春楼,老鸨说他大概申时到,照例点了最相熟的舞姬红叶,酉时才走。期间他一直待在红叶的房间里,并无人见过他。”
明华裳拧眉思索,问:“这么长时间他在做什么?”
“红叶说他们在吟诗作对,然后徐骥就睡了,红叶怕外人吵醒他,所以一直关着门,没让人进来打扰他。但期间她一直守在床前,可以保证徐骥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明华章说完,冷峻无情地补充道:“但老鸨说徐骥有意给红叶赎身,红叶有求于他,所言未必可信。徐骥那日所在客房我去看过,窗户距离地面很近,男子可以轻松跳到地上,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后门。”
明华裳反问:“你怀疑他借口在青楼寻欢,其实偷偷溜出平康坊,去东市加害了程思月?”
“如果红叶说了谎的话,按东市和平康坊的距离,徐骥完全来得及。”
“可是来得及杀人,未必来得及剔骨、剖尸。”明华裳疑问,“他若在东市杀程思月,街上那么多人,他如何动手?就算他将程思月骗去一个偏僻之地,那杀人、取指骨、收拾现场,再将尸体抛到城南的通济坊,一个时辰来得及吗?”
“这也是我说他符合画像,但作案时间不足的原因。”明华章说道,“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完全符合你的画像,他是徐骥、程大郎等人的老师,国子学博士卢渡。”
这个名字熟悉,明华裳马上就回忆起来:“是那日在普渡寺,我们遇到的吹笛男子?”
“是他。”明华章说,“他出身范阳卢氏,母亲乃是荥阳郑氏女。国子监祭酒喜爱他出身世家,身上带着两个望族的血脉,所以举荐他在国子监内授课,如今是第四年。他父母俱亡,尚未娶妻,如今二十二岁,是国子监有名的青年才俊,许多媒婆都想给他说亲,但他沉衷礼佛,一概推了。”
明华裳听到他的年龄和婚姻状况,心里一凛,忙问:“命案发生时,他在做什么?”
“四年前他寄居在青山寺,但相传他和父亲关系不好,黄采薇主仆出事那年,他已在青山寺住了两年多了。程思月遇害那日,他上午在国子监授课,下午在清禅寺听讲经法会,都有大量人证。”
“他和父亲关系不好?”明华裳忙问,“还有他的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