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竟然一句都没有关心他,任由他在这里照顾了她一整天。他主动致歉,试图解决之前的问题,然而她却埋头回避,理所应当消耗着他的温柔。
可是,分明他才是最悲伤、最不容易的那一个。她失去了招财,明华章失去了堂兄、堂姐、堂姐夫和未出世的侄儿,他承受的,远比明华裳的沉重多了。
明华裳出神,忽然窗边袭来一阵凉风,屋中帷幔轻轻动了动,惊扰了一地夜色。明华裳回神,下意识抬头:“二兄?”
外面没有回音。明华裳心中一凛,手本能地去摸枕下,却摸了个空。
她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哪还记得藏利器?明华裳暗暗攥紧手心,尽量平静地下床,不慌不忙朝外走去。
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进来,她再装傻充愣也没用,不如主动面对。靠门窗近一点,至少呼救的时候能早跑一步。
明华裳掀开帷幔,抬眸,看到了一个意外却又不意外的人。
苏雨霁站在夜色沉郁处,静静看着她。
第147章 高歌
明华裳看到是苏雨霁,暗暗松了口气,随后才感觉到尴尬,道:“原来是你,快请坐。”
苏雨霁一身劲装站在窗前,冷冰冰道:“不必了,几句话就能说完。具体原因你不必知道,但你的丫鬟死前,我曾经看到过她。当时有些细节不太对劲,我觉得应该转告你。”
明华裳听到招财的名字,笑容微滞。她垂下眸子,笑了笑,说:“那更要坐下来慢慢说了。我这两日昏昏沉沉的,屋里没有好茶,只有清水,见谅。”
明华裳拿出茶盏,依次倒了两盏茶,放到对面的位置上。苏雨霁看了一会,慢慢走近,坐在对面。
明华裳问:“多谢你来提醒我。你看到了什么?”
苏雨霁没有碰桌上的水,淡淡说:“那日你和苏行止走后,招财留下来替你。江陵和任遥越搜越远,我主要跟着他们,没怎么注意招财。但我走时,隐约扫到她站在巷中,和什么人说话。对方站在阴影中,我没看清楚,只注意到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
明华裳问:“那个地方,是她死时的巷子吗?”
苏雨霁点头:“是。”
“是什么样的红衣?”
苏雨霁说道:“没看清楚。但我很确定,不是他们今日从排水渠找到的那件。”
昨日苏雨霁奉命执行监视任务。她的任务是暗中观察双璧小组,并不局限于双璧本人。苏行止过来找明华裳时,苏雨霁也看到了,但她刚和苏行止吵完架,看见他就心烦,一点都不想跟着他们,所以就留在长寿坊,继续监察剩下的人。
她不觉得一个丫鬟能问出什么,主要跟踪对象还是江陵和任遥。也正是因此,她错过了招财的死。
苏雨霁得知招财的死讯后,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她明明看到了招财,甚至可能看到了凶手,如果她再晚走一步,或者对招财再关注一点,是不是就能救下招财?
苏雨霁心里愧疚难安,今日忍不住关注招财的后续。当她看到谢济川从排水渠中找到一件青色长衫,据此找到羊半疯,并在羊半疯家里搜出杀人凶器时,苏雨霁就知道出错了。
杀害招财的人绝不是羊半疯,有人布置了线索,故意将嫌疑诱导到羊半疯身上。但京兆府那边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苏雨霁空有怀疑却不知告诉谁,思来想去,只能来找明华裳了。
明华裳听后沉默良久,问:“这么重要的线索,你为什么告诉我?告诉京兆府,谢济川,或者……我二兄,不是更有用吗?”
今日谢济川来时,明华章将人带到外面说话。他们以为明华裳在睡觉,说话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其实明华裳根本睡不着,她全部听到了。
她本能分析线索,但转念一想自己害死了招财,又觉得她根本没有能力管这些事。这是京兆府该做的事,她胡乱掺和,只会让状况更糟。
她没想到,苏雨霁带来了截然不同的消息。京兆府查出来的凶手是错的,杀害招财的人,很可能还逍遥在外。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告诉她?如果她再搞砸了怎么办?
苏雨霁挑挑眉,站起身道:“也对,他们身上有官职,有权力,能做的事情更多。可能是我魔怔了,觉得她是你的丫鬟,只有你会刨根究底为她追寻凶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当我没说过吧。”
苏雨霁说着便要离开,明华裳忽然从背后叫住她:“等等。”
苏雨霁停住,却没有回头。屋里没有点灯,夜色静静洒在两人之间。明华裳默然片刻,问:“你为何相信我可以找出凶手?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苏雨霁呼了口气,环臂抱住短刀,凉凉道:“我也不相信。只是相对于其他人,我觉得你更想为她伸张正义,更愿意咬死了往下查,仅此而已。”
明华裳听到这些话怔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保护着她的情绪,生怕她再受刺激,苏雨霁却一点都不在意她,直接将明华章小心隐瞒的招财之死甩在她面前,说话堪称不留情面。
是啊,她可以矫情,可以哭哭啼啼伤春悲秋,可是,招财再也回不来了。京兆府众人查案是为了政绩,明华章查案是为了她,谢济川、任遥等人寻找凶手,也是觉得过意不去。没有人是为了招财而付出。
招财早早就被亲人卖掉了,这些年待在镇国公府,早就和家人断了联系。如果明华裳都不替招财声张,那还有谁呢?
明华裳的指甲不知不觉掐入掌心,几乎都掐出血痕。她不可以倒下,她要为了招财,继续和背后那个人战斗。
明华裳咬牙,站起来说:“稍等一下,我换件衣服。招财的尸体就在公府,我这就去验尸。她的身体上面,一定有凶手留下来的痕迹。”
明华裳现在只穿了一身中衣,寒意不断顺着袖口、裤管侵入体内,她身体都忍不住轻轻打颤。明华裳没空慢慢穿衣服,只在外面系了件披风,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的额头依然在发烫,可是,她的脑海却无比清明。
振作一点,明华裳。凶手都没死,你怎么能倒下?为了那些你想保护的人,无论是现在在身边的,还是已经逝去的,哪怕跌断骨头,血肉模糊,也要再一次站起来,继续战斗,至死方休。
明华裳没有惊动丫鬟,静静推门,摇摇欲坠又义无反顾朝黑暗深处走去。苏雨霁隔了几步落在后方,明华裳呼吸着初春寒冽彻骨的风,对身后说:“有一件事我要和你道歉。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所以让苏行止不要告诉你,可是,你才是最应当知情的人。是我自作主张了,抱歉。”
苏雨霁挑眉,目光变得警惕起来。明华裳一鼓作气,继续说道:“你应当知道,你根本不姓苏,而是镇国公的女儿,只是因为一些事被送到苏家,苏家知道这些事,镇国公府,其实也知道。”
苏雨霁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身上又竖起尖刺,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我没有炫耀、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们本该是双胎姐妹,从小打打闹闹,一起长大。只是,父亲有更重要的人要保护,所以只能在我们之间挑一个人送走。我很抱歉,那个人是你,而不是我。”
苏雨霁慢慢拧眉,有些听不懂了:“你说什么?”
“明家生的不是一对龙凤胎,而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因为发烧,明华裳没法很好地思考,因此她乘着头脑发热,没有回头,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真正被抱来的那个孩子是明华章,他不姓明,而是章怀太子的儿子,十七年前因东宫谋反案被送到明家避难。父亲想要保住章怀太子的血脉,所以就送走了自己的女儿,留下一个和章怀太子之子假冒成龙凤胎,瞒天过海至今。”
苏雨霁完全呆住了,她愕然许久,喃喃道:“可是……”
“可是那些人不是这样说的,是吗?”明华裳接过她的话,平静道,“当然,我的话对你而言也是一面之词,你可以怀疑我,但是,这里面牵扯着皇权斗争,无论如何,赢家都不会是我们。我希望你做决定前,能再想一想,多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