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封锟毫不犹豫摇头,道:“府中庶务是二弟和二弟妹在管,家里具体经手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李华章点点头,又问:“听府中下人说,昨夜亥时之前,他们往三楼搬东西时还和封老说过话,那时候他康泰无虞,亥时后所有人才下楼,我们在楼下亲眼看到了封老站起来喝水,随后躺在躺椅上休息,直到子时我们冲上三楼,发现他已暴毙。亥时到子时之间,封老开着窗户,楼下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没有接触过其他人,那他唯一接触的,应当就是楼上的食物和饮水了。封大郎,茶水是你送上去的,你还和他独处良久,不知你可注意过,楼上有什么异常?”
封锟眼珠飞快转动,紧绷着身体道:“我没注意到啊。父亲身边的东西都是丫头下人准备的,他身边人应当更清楚吧。”
明华裳见封锟避而不答,问:“那封大郎沏茶时,可曾遇到过可疑之人,或者,你可曾让茶水脱离视线?”
封锟脸色发白,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什么般说:“我想起来了,我去茶房让人沏茶,宝珠不放心,也跟来了。我站在外面和宝珠说话,等茶沏好了,我怕父亲久等,也没来得及检查就提着走了。如果茶房里有人动手脚,我也看不出来。”
明华裳轻轻应了声,将茶房记下。她意外道:“宝珠也去茶房了?她没回去抓鹦鹉?”
封锟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她说怕我不知道老爷子喜欢喝什么茶,非要跟过去交待茶房,然后才回去的。”
明华裳若有所思,李华章接过话,问:“除去封老遇害,府里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随侯珠不见了。对于失窃,封大郎可有头绪?”
提起随侯珠,封锟的脸色一下子鲜活起来,神态也比刚才询问封老太爷之死时激动多了。封锟清了清嗓子,说:“在下才疏学浅,对破案一窍不通,不知雍王有何高见?”
李华章说道:“高见不敢当。妙手空空给封老留信,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昨夜子时封府里突然响起烟花,再回去随侯珠就不见了。会不会是妙手空空偷走了宝物,为了灭口杀死了封老?”
李华章神情平静浅淡,语调从容不迫,哪怕他说太阳从西边升起来都十分可信。封锟没想到雍王的“高见”是这样的,表情僵了僵,呵呵笑道:“雍王思虑周全,这种情况也有可能,不过,在下倒觉得,摘星楼已围成铁桶,便是只鸟都飞不出去,外人来了怎么能对摘星楼那么熟悉,完美避开所有巡逻,偷走东西后还能全身而退呢?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说不定,妙手空空就在封府内呢。”
李华章眸光认真望着封锟,缓缓点头:“言之有理。封大郎的意思是,妙手空空伪装成守卫,潜藏在巡逻队伍中?”
封锟呃了一声,支吾片刻,说:“好些家丁是父亲收到妙手空空的信之前就招进府里的,妙手空空就算是盗圣,也不能未卜先知吧。何况守卫大多要结伴巡逻,仅凭他一个人,怎么甩开队伍,在众目睽睽下登上摘星楼?”
李华章挑眉,问道:“封大郎这话我没听懂。妙手空空既不是从外面闯进来的,也不是藏在守卫队伍中,那他还能如何得手?”
封锟飞快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含混道:“恐怕压根没什么盗圣,而是封府内有内鬼。”
李华章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认真问:“那封大郎觉得,内应是谁?”
封锟呵呵干笑,说:“我并不管府里的事,怎么敢信口开河。外府事务及人手巡逻都是二弟在管,雍王不妨去问问二弟。”
李华章和明华裳从封锟的院子中出来后,等走到无人之地,李华章问:“你从他们兄弟身上看出来什么了吗?”
明华裳正在思索,听到李华章的话淡淡摇头,说:“线索不够多,现在还不能画像。不过封锟此人贪财自私,他为了摘清自己,什么责任都推给别人,态度不免偏颇,但有些事应当是真的,要不然他不敢这样说。”
李华章问:“那你接下来想去问谁?”
明华裳想了想,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有些时候换一个角度思考,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我们去会会封铻的妻子,封二太太吧。”
封二太太听到雍王和雍王妃来了的时候,堪称惊诧。外客没递拜帖就上门,可谓十分失礼,封二太太大可置之不理,但那可是雍王和雍王妃,封二太太只能忍着不悦,匆匆收拾了就来见客。
昨夜的事看来对封家打击甚大,才一晚没见,封二太太脸色发黄,神情恍惚,妆容再不复往日精致,看得出来精神头很不好。她强撑着笑容,给来人问好:“妾身参见雍王、雍王妃。”
明华裳上前扶住她:“封二太太不必多礼,大清早来叨扰你,是我们唐突了。”
封二太太哪敢承认,嘴上连忙说“哪里”。双方客套过后,宾主落座。刚才面对封铻、封锟时,主要是李华章提问,现在到了封二太太这里,两人默契地将主导权交给明华裳。
明华裳抿了口茶,慢慢提起正题:“都快过年了,封老却出了这种意外,是官府保护不力,被贼人钻了空子,还请二太太节哀。”
封二太太勉强笑了笑,眼神盯着地面,连客套的话都说不出来。明华裳看着她,问:“仵作说,封老很可能是中毒而死。二太太掌管中馈,不知你可知道,府里有谁有机会接触毒?”
“毒?”封二太太拧起眉,道,“府里采办有专人负责,内宅等闲接触不到外面商贩,尤其家里有老人有小孩,要入口的东西盘查特别严,根本不会有有毒的东西。妾身不知,兴许是外面的人拿进来的吧。”
明华裳问:“会不会府里有人懂药理,私下配出毒呢?”
封二太太不屑地笑了笑,说:“王妃有所不知,内宅都是女眷,指不定谁就怀有身孕,对这些东西特别忌讳。府里人生病了从不用外面的药,而是由郎中开了药,从药房里抓,再由药房统一煎熬,送到各人手中。药房里有多少药、每日抓出去多少都是有记录的,那些毒性大的药,便是有人拿了对牌来领,药房也不会轻易给的。”
明华裳露出受教之色:“原来如此。不知这段时间药房抓药、煎药的记录,可否给我们看看?”
封二太太有些犹豫,这可是封府隐私,怎么能随便给外人看?李华章见状说:“封二太太,我们是为了尽快破案,毕竟现在凶手还藏在封家,若不尽早将其捉拿归案,谁也不知道他下一个会害谁。二太太你说是不是?”
封二太太一想也是,道:“王爷、王妃稍等,我这就让丫鬟拿账册来。”
封二太太起身,低声交待身边的丫鬟,丫鬟领命而去。明华裳怕封家暗地里销毁、调换账册,悄悄示意李华章。李华章和她视线相对,两人无声僵持,最终明华裳用力瞪了李华章一眼,李华章无奈落败,跟着站起身:“我也去看看。”
丫鬟看到雍王也要去药房,十分拘束,但李华章举止从容,悠然保持着距离,一派君子作风。丫鬟和封二太太都不好说什么,只能由着李华章去了。
等账册期间,反正也无聊,明华裳就有一搭没一搭和封二太太闲话,询问她昨日的行动。
女眷的活动要比男子的简单很多,昨日封二太太本来都要歇了,突然听到封老太爷让她去招待雍王、雍王妃,她不敢大意,赶紧换了衣服去了。等安顿好明华裳、李华章后,封二太太回房卸妆睡觉,没想到才睡下没多久,被一阵爆竹声惊醒,没一会就听到下人说封老太爷死了。
封二太太被吓得一晚上没睡着,快黎明才眯了会,但封老太爷突然撒手人寰,府里许多事都乱了套,封二太太不敢多睡,早早起来安排人手,一直忙到现在。
全程封二太太身边都有人,丫鬟婆子都可以印证她的行踪。明华裳乱七八糟扯了一会,不动声色打听:“唉,封老英明一世,竟走得这么仓促,实在令人惋惜。我看昨日封老身上带着一个香包,问起来似有药味,二太太可知道,这个香包是哪里来的?”
封二太太不在意地哦了声,说:“那是宝珠做的,说是前朝秘方,能强身健体,静心养气,老太爷每日都带在身上。”
明华裳关切地问:“封老身体不舒服吗,怎么随身戴药方?”
“倒也没有。”涉及死去的公爹,封二太太的话非常谨慎,斟酌着说道,“老太爷身子骨还算健朗,今年他不知为何格外注重养生。正巧宝珠随人牙子走南闯北,见识过几个药方,宝珠便让药房每旬开一副强身健体的药,她给老太爷做成药囊。已经有半年了,一直如此。”
“原来如此。”明华裳真心实意道,“宝珠真是能干,会管账,会下厨,会针灸,还会养鸟。难怪旁人都说离开了宝珠,封老太爷就像失去了臂膀,一日都周转不了呢。”
封二太太低头掀茶盏,说:“下人说着玩笑,略夸张了些,但道理倒也不差。要不然,大嫂也不会转性成了贤良人,一心一意要给大伯纳宝珠。这么得力的帮手,老太爷就该带她到地下,可惜了,以后不知道要便宜谁呢。”
明华裳听出封二太太似乎话里有话,她眼珠转了转,一派天真道:“我怎么觉得,大房好像不太喜欢宝珠?昨夜,我隐约听到大郎怒骂宝珠,还嚷嚷着要将宝珠发卖呢。这听着,似乎也不是喜欢。”
封二太太嗤了声,神色不屑。李华章不在,屋里没有男人,封二太太便放开了手脚,大肆点评道:“王妃您还年轻,王爷也宠您,您后宅清净,不懂这些魍魉手段。老太爷在世时,大伯那么怕老太爷,都忍不住在老太爷眼皮子底下勾搭宝珠,如今老太爷不在了,老太爷到底留下多少私产,恐怕只有宝珠清楚了,男人还能撂开了手?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还不知道是谁钓着谁呢。”
听封二太太的话音,似乎对宝珠颇有敌意。明华裳装作不解,替宝珠辩解道:“二太太你是说,其实是宝珠勾引封大郎,故意钓着他?可是昨日守夜时,宝珠始终规规矩矩的,反倒是封大郎,总是为难她。以宝珠的品貌,何愁找不到好人家,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封二太太冷笑了声,更不屑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要真是贞洁烈女,大伯怎么会对她念念不忘?不受欺负,如何诉苦,男人啊,就是吃楚楚可怜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