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和衙役们看了看李华章和明华裳,面露犹豫,但到底不敢违逆李华章,行礼后就退下了。等屋里没有旁人后,李华章道:“我要验尸,恐怕还要一会,你不如先回屋等?”
“不用,我完善画像也需要看尸体。”明华裳面对尸体没有一点异样,她站在担架旁边,问,“你打算先验谁?”
“封铻。”李华章说,“在封家的时候我怕走漏消息,没有细看。封铻刚捞起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有木屑。后来我找机会看过,和水榭下面木桩的材质一样。”
“哦?”明华裳忙追问,“你是说,封铻不是失足落水?”
“就算他真的是酒后不小心落水,他都抓到了木桩,怎么可能会淹死呢?”李华章隔着手套,小心检查封铻口鼻,说,“但他确实表现出溺死,体征也表明是生前入水,我怀疑,可能是有人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浮上来,将他溺死的。”
明华裳点头,若有所思。李华章换到另外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有怀疑的人吗?”
明华裳叹气:“有,但是还没法确定。封家的线索不是没有,而是太多了,反而不好判断。很多人都没有和我们说实话,他们出于各自的目的,都在真话里夹杂了几句假话。我得剔除其他人的动机,才能画出做命案的那个人。”
“确定作案的是一个人吗,会不会是团伙作案?”
“应当是一个人。”明华裳说,“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刚进入摘星楼时,觉得封老太爷死亡现场太日常了,我今日进入水榭时,也有一样的感觉。别的不好说,但这两个命案一定出于同一人之手。”
李华章点头,这方面他一向相信明华裳的判断。李华章继续验尸,两人不再说话,停尸房里一时只能听到放工具的声音。
明华裳失神盯了会,突然叹了口气。李华章已经检查完封铻的尸体,正在洗手,他听到明华裳叹气,抬眸问:“怎么了?”
明华裳摇头:“没什么,只是有几个细节,怎么都想不通。”
李华章大概能猜到她在困扰什么,因为他也被同样的问题拦住了。但李华章相信一切诡计都需要落实在现实,无论凶手如何算计,尸体不会骗人。
等李华章验完封老太爷的尸体,已经快亥时了。两人从停尸房出来,苍穹黑如深渊,细碎的雪从高空飘落,明华裳紧了紧衣领,道:“今年可真冷,听说往年商州不下雪的,但今年都第二场雪了。”
李华章解下披风罩在她身上,紧握她的手说:“我让人准备了热汤,你累了一天了,回去暖暖身子,先去睡吧。”
明华裳摇头:“卷宗还没看,人命关天,哪能耽搁。先去府厅吧。”
李华章知道劝不动明华裳,索性不劝,两人牵着手往府厅走去。李华章替她开门,明华裳赶紧钻进屋子抖雪,她看到里面满满一地的卷宗,惊讶道:“嚯,这么多!”
录事按李华章的吩咐,将天授五年前的卷宗全搬了出来,都从桌角堆到了地上。李华章关好门,轻轻嗯了一声,依然专注地给明华裳擦头发上的水:“不急,我让丫鬟把热汤送到这里,你先暖一暖再看。还冷吗,要不再送两个炭盆过来?”
“不用,这么多卷轴呢,小心烧了。”
李华章却很坚持:“你的身体最重要。”
两人正在争执,忽然一个衙役顶着雪跑过来,匆忙喊道:“刺史,大事,封家的管家找到了!”
明华裳和李华章动作一顿,两人对视一眼,李华章忙朝外走去:“他人在何处?”
“在城外,但是……”
明华裳听出不对,立刻要换衣服:“他怎么了?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李华章拦住明华裳,说,“你专心看这些卷宗,我去城外就够了。放心,我应付得来。”
明华裳担心:“可是天这么黑,外面还在下雪……”
李华章握住她的手,替她将脸侧的头发拨到耳后,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们该分工就分工,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才能最快破案。我不在的时候,府衙还得靠你照应呢。”
明华裳知道李华章说得有道理,她不擅长骑射,跟着去只会拖累他的速度。她没再强求和他一起出城,反复叮嘱道:“你路上小心,量力而行,别逞强,知道吗?”
李华章一一答应,他从旁边拿起斗篷,一边穿衣一边吩咐:“叫进宝、吉祥她们过来,一定要看着王妃把热汤喝了。另外再搬两个炭盆,陪她说说话,不要让她太累。”
侍从应是,明华裳还想再送,被李华章拦在门口:“外面冷,你不要出来了。有事用信鸽联系,你也量力而行,别看太晚。”
明华裳站在门口,看着他头也不回走入风雪中。进宝、吉祥和如意抱着食盒过来,看到明华裳一动不动站在门边,说:“娘子,二郎君干什么都行,不会有事的。外面冷,您到屋里等吧。”
明华裳被丫鬟们拉到屋里,任由丫鬟摆弄,心思早已飞远。她不知道管家那边的情况,但听衙役的话音,恐怕管家的状况也不容乐观。才三天,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哪怕当初预告杀人、意图弑君的廖钰山,动手也没有这么密集狠辣。
究竟是真凶太过幸运,还是他们疏忽了什么?
明华裳心中难掩焦虑,但她知道,越到这种关头越要沉住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翻开卷宗看。
发脾气没有用,只有尽快找出凶手,才能解决问题。
他们今日和封家要账册时,其实压根没打算从账本上看出什么。封老太爷精明狡诈,恐怕早就把账本处理好了,不会让人捉住证据。但这反而留下新的破绽,天授五年前的账本全都不见了,那就说明,封家在天授四年一定有大额支出或进项,数额大得连账面都无法抹平,以致于封家只能将天授四年及之前的账本全部销毁。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想掩盖一个黑点,花心思修补,只会留下更大的黑点。
明华裳着重找天授四年和钱财有关的讼状,渐渐地忘了焦虑,全身心沉浸进去。吉祥见明华裳看得入迷,怕她看坏眼睛,倒了盏茶放到她手边:“娘子,您盯了许久了,歇一歇吧。”
明华裳从案卷中惊醒,她揉了揉眼睛,将卷轴交给丫鬟,说:“把这一卷单独放起来。我看了多久?”
如意故意开玩笑:“许久了,刚刚鸡打鸣,天都快亮了。”
明华裳挑眉,没拂丫鬟的好意,顺着她的话说笑:“是吗,我怎么没听见打鸣?”
“有的,娘子您没注意。”如意笑道,“吉祥,你不是会学鸡叫吗,你再学一声,我们就当没看见是你打的。”
吉祥羞恼:“你少来,我哪有!”
“快点,娘子等着呢。”
如意不住打趣,吉祥拗不过,捏着鼻子学了声鸡叫。丫鬟们捧腹大笑,明华裳捧着茶盏,也忍俊不禁。但她笑着笑着,眸光慢慢沉了下来。
她好像明白了。
明华裳正要叫人来,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明华裳抬头,倏地生出不祥的预感。
“王妃,不好了,守在封家的弟兄报信,说发现封大郎死了!”
第189章 山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