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近来,是太过疲惫了!”大符道。
顿了下,继续以宽慰的语气,说道:“我仍记得大汉建国之前,契丹南寇,中原陆沉,天下纷乱,民不聊生,盗贼烽起,那是我虽是闺中一女子,却也粗知民间疾苦。
乾祐初年,国家仍不安定,内忧外患,朝廷拮据,黎民困苦。过去的岁月,固然艰苦,值得铭记,但终究已经挺过来了。
你励精图治,富国强军,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如今的太平安康吗?这些年来,我虽处深宫,却也常闻民间,日渐繁荣,百姓生活益足。
百姓们都是如此,而况于贵族官员们?若非条件所限,又有谁愿意甘于艰苦清贫,人人都是乐于安康的,你也不能再如过去一般苛求内外上下,坚持朴素。
短时间内,他们畏惧于你的权势威望,或许会掩饰收敛,但久而久之,定会对你生出怨言。人之本性,总有好安逸、恶劳苦的一面,你也要适当理解这些。
不过,眼下国家既然艰难,也当有所节制,奢侈铺张,也确实不该提倡,但你也不要过于郁结于此……”
“大符啊,德比长孙,说得就是你啊!”听大符一番宽慰,刘皇帝笑了笑。
闻之,大符温婉一笑,应道:“我只是你的符皇后!”
第317章 刘皇帝还是那个刘皇帝
“二郎,你知道你最让人敬佩的是什么吗?”大符的目光变得十分温柔,轻声道:“在我看来,不是那些为世人景仰、永载史册的丰功伟绩,而是永远能够保持清醒,虽不乏操之过急、一意孤行的情况,但要紧时刻,总是睿智冷静。
二十余年下来,朝野上下,对你大唱赞歌,奉若神明,但并未醉心于那些夸耀与奉承之中,反而时时回顾,不忘自省,对于一个像你这样的帝王来说,这太难得了……”
“你这难道不是在奉承我吗?”听其言,刘皇帝呵呵笑道。
“固然有恭维之意,却也言如其实!”大符道。
“不是我冷静理智,而是我这个人多疑!”刘皇帝自嘲道,毫不避忌地在符后面前道出心里话:“疑人,也疑己!旁人保守时,我激进,旁人兴奋时,我恐惧!
三省吾身,那是先圣贤哲才做得到的事,我褪去龙袍,也只是个凡人,这么多年了,犯的错不少,后悔的事也多,眼下,有些茫然罢了……”
“你可不能迷惘!否则,国家朝廷、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如何依存?”大符劝道。
“江山社稷我担其责,但天下万民,可不是为了我而活着的!”刘皇帝摇了摇头。
同大符一番交谈,刘皇帝的心情也明显好转许多,来了些精神,坐起身来,拿个靠枕依着,示意大符上榻。
夫妻俩依偎着,刘皇帝悠悠然地说道:“自乾祐元年算起来,我已经在位二十三年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已经让人感到厌烦了!”
听此言,大符倏地一下坐起身来,偏头看着刘皇帝:“何出此言?”
“换个弱势些的皇帝,于那些贵族、将帅、大臣,就是伺候的宫人而言,都会舒服自在得多,家国天下,也不会有这般多的折腾!”刘皇帝轻笑着道:“黎民百姓,姑且不论,倒是朝廷里的公卿大臣们,天天见我,时时请安,他们,难道就不会感到厌烦?”
“你这话,若是传出去,让宫城内外、朝廷上下,如何自安?”大符轻轻摇头,注视着刘皇帝说道。
“我也就同你说说,你可不能传出去了!”刘皇帝。
“二郎,今岁以来,你是负担太重了,以致心疲神乏!”轻轻靠在刘皇帝身上,大符温声道。
“可能是真的累了吧!”刘皇帝的语气中带有少许怅惘:“过去,我常谕群臣,欲效贞观之事,也曾自比唐太宗!唐太宗在位,也就二十三载……”
见刘皇帝意兴阑珊,大符道:“你还说过,要功盖汉武,汉武帝可是在位五十余年的,二郎在位,可还未及其半呢!”
刘皇帝当即道:“我可无意同谁比在位年长,刘彻在位五十余年又如何,老来昏聩,陷国家于危亡之境,唐玄宗在位时间不短吧,一场安史之乱,盛唐繁华,化作飞灰。这两年,我确是大感精力不济,有力不从心之感,你也曾劝过我,但这懈怠之心,总是难免啊……”
这样的话,也只有在皇后面前,刘皇帝才会掏心掏肺地说出来了,而大符听其言,脸色变了变,却终究没就此与之深谈,只是用她的温柔与贤惠抚慰他……
夫妻二十多年,大符太了解刘皇帝了,虽然往年大符屡屡表现出她的强势,但也是分事情的,实际上,大部分时候,大符还是小心逢迎着刘皇帝的。
刘皇帝终究是帝王,天下之君,一家之主,哪怕尊重他,宠爱她,她也从不敢恃宠生骄,夫妻之间有让步,也是皇后居多。
而随着刘皇帝年纪越长,大符也不似从前那般,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意见都要进谏,更多的,还是要顺从他的脾气。
就像今夜这般,夫妻之间大吐肺腑之言,也是许久方才有这么一回了。而对于刘皇帝所述类似身心俱疲,皇帝当久了懈怠了的话,她更不会当真。
这些,也只是刘皇帝今年以来,承受的压力多了,心中积攒了大量的负面情绪,只是吐吐苦水,发泄一般罢了。
“对了,赵匡胤家的小娘子,你见过了吗?”刘皇帝诉说了一番,心情已然好转过来,问道。
“前两日召进宫见过了,人虽非倾城绝色,但家教很好,知书达礼,会是个贤惠娘子!”大符闻之,面容间也露出点满意的神色:“我同太子妃也谈过了,她态度很诚恳,欣然接纳……”
这就是大符周到之处了,像刘皇帝,就不会去顾念一个太子妃的感情与想法,他的意思,还能有违背的余地,连刘旸的意见都不在考虑当中。
“贤不贤淑,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来的!”刘皇帝淡淡道:“不过,刘旸若是连一个小家都治不了,何以治天下?”
刘皇帝的强势总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人你既然已经见过了,此事就彻底定下了,待接下来这段时间忙过了,选个日子,把婚事操办了,另外,刘昀的婚事,也同贤妃那边商量商量,一起定了!”
“嗯!此事我会亲自操持着的!”大符应道,皇子的婚嫁事宜,也是她这个皇后的分内之事。
……
皇帝还京后的连番活动,并未消耗完西京士民的热情,时辰还早,洛阳城中,已然炊烟滚滚,爆竹声声,风云跌宕的开宝八年,算是彻底过去了。
宫中也是一般,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之中,宫灯遍布,彩缎飘飘,无处不透着艳丽。宫人们,仍旧入场清扫着宫室,只不过多了几分喜悦,新年之际,所有当差的人,都依等级,赏赐以一定的钱粮。
若依往常,朝廷上下,基本也都处于假期休沐状态了,除了少数当值之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开开心心,回府过年,走亲访友。
对于大汉的官僚们,自开宝年后,刘皇帝实则已经给了不小恩遇了,完全不像早期那边,当牛马使,少有假期,甚至可能全年无休。但随着休沐制度的完善,后来也不断地在增加休沐时间,尤其在每年正月开始至元宵前后,更是宽松。
但今年显然不同,经历了轰轰烈烈的开宝北伐,善后事宜,乃是亟需处置,不容拖延,需要及时安排到位的,事情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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