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经过这数月下来,地方道州官僚们,也多对这个宰相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这个宰相不好惹。
过去,刘皇帝厉行中原集权,对地方大加监察督促,过去许多地方官员,敬畏的是皇权,恐惧的是中枢。但如今,很多人畏惧的,却是赵相了。三四月间,大汉各地,已有四名知府,十几余名知县被罢官、免职抑或问罪,道司高官,同样不乏受申斥谪迁的。
赵普搞得风生水起、热火朝天,伴随着的,自然也免不了非议与攻讦。就这段时间,刘皇帝收到关于赵普的弹劾、攻讦,就不下二十道。
对于这些弹劾,刘皇帝自然留中不发,甚至让喦脱专门找了小箱子,用以存放,锁起来。消息难免走漏入赵普的耳中,赵普也做出一副惶恐的姿态,前往垂拱殿请罪,刘皇帝自然也清楚其心思。赵普何人,岂能因为这等事而紧张,他要的,只是皇帝一个态度,一个安慰罢了,刘皇帝也大方地满足他,表示详细他,让他再接再砺,大胆为政。
不过,这仍旧没有止住攻讦与非议,直谏少了,但密奏一点不见少。而对于这些上奏的人,刘皇帝就默默留心着了,那些清流谏官也就罢了,不论他们是求名还是求实,影响都不大。
关键在于,其中不乏大臣与勋贵,对这些人,刘皇帝就不得不细思其用心了。有的人或许是真出于对赵普权势的忌惮与忧虑,但有的人呢,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要攻击赵普,攻击当朝宰相,还是大汉权力最盛的一位实权宰相。
政治上,虽然风波不断,但围绕着财政新政,运转正常,总体环境是稳定的。经济上,也在不断复苏,不管是商法、盐事以及货币的改革,都开始进入试行阶段,审视调整,阵痛或许有,但刺激效果明显。
军事上,也彻底稳定下来,枢密院针对禁军及边军上的调整已然结束,对外兵事,除了契丹事宜之外,都敛锋藏剑。
同西域黑汗国的和议,随着黑汗使者的来京,也彻底有一个结果。双方达成共识,以当下两国实际占领土地为准,达成事实与名义上双重的和平,裁减驻守兵马,放还俘虏,各守其城,各治其地。
领土乃是根本问题,而这个问题得到解决,其他问题都容易解决。和议既定,于黑汗国而言,代表着他们持续十余年的东进有了一个相对确定的结果,东扩近千里,以龟兹、焉耆为主的广大地区,正式为其所吞并。
但是,付出了血的代价,数万黑汗军民殁于其间,血几乎流干,并且因为常年的战火,使这片广袤的大地几成废墟。占领是一回事,重建又是另一回事。
同时,双方议定,开设边市,加强民间经济往来,放宽商业贸易限制,同时,各自为对方商队提供保护。这种有利于双方发展的事情,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也意味着,断绝了长达十余年的丝绸之路,将重新开通,东西经济文化交流也将取得复苏,那些饱受外国异族亲睐地的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将源源不断地向西输送,为大汉官民创造财富。
除此之外,黑汗使者突发奇想,想与大汉结为婚姻之国,并为其君主求娶公主。对此,朝廷自然是委婉地拒绝了,且不提刘皇帝舍不舍得将自家女儿远嫁,为西域杂类所玷污,就是黑汗国也不配,在这方面,刘皇帝的态度极其傲慢的。
第374章 太室山上
嵩山,太室山。
在一年最炎热的季节中,刘皇帝没有似往常一般,躲在深宫,靠着冰帕与羽扇度夏,兴致一来,带着宿卫及近臣,出宫游玩避暑。
至于朝政,则完全放手交给太子与赵普,对于二人,他也完全放心,这半年来,虽说朝廷动作不断,但他还真没有为国政有多少烦恼,赵普当政,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洛阳不比开封,没有刘皇帝专门打造的琼林苑用来避暑,出宫的第一站,便直接赶赴嵩山。说起来,这么多年了,刘皇帝还是头一次驾临嵩山,一览盛景。
艳阳高照,尽显酷辣,不过并不影响刘皇帝的兴致,带着人径登太室山。太室山有三十六峰,刘皇帝要登,自然也要登那最高峰,毫无疑问选择群峰之巅的峻极峰。
然而,事实证明,刘皇帝选错了登山的时间,即便有林荫蔽日,被那酷热纠缠着,也是一段辛苦艰难的体验。
通往峻极峰的山道上,刘皇帝一行人队伍拉得老长,已然越过了砌铸的梯级,踏上野道土径。刘皇帝已然换上了一身白绸小衣,手里拄着一根拐棍,脑袋上也戴着一顶毡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终究是不如从前。
身处山腰,蝉鸣森森,只让他感觉异常闷热,心中的烦躁感在不断升腾。此时的刘皇帝,早已没有在山脚时的闲情逸致,抬眼望,望不到山路尽头,身临其境,也难感受这太室东峰的巍峨。
“官家,喝口水,歇歇脚吧!”作为近侍,喦脱自然是密切关注着刘皇帝的状态,见他有些不支,赶忙殷勤地递上清水。
刘皇帝顺手便接过,仰头痛饮,畅快地舒出一口气。但是,汗珠仍旧不知疲倦地自额头滑落,衣裳已然湿透,若不是还能顾忌他皇帝的威仪,他都想裸着膀子了。事实上,刘皇帝心头,已然生出些悔意了。
“官家,山道曲折难走,愈行愈险,还是乘轿吧!”喦脱是很贴心的,虽有些犹豫,还是开口建议,目光中满是对刘皇帝的关怀。
随行的队伍中,是带着小轿队伍的,听喦脱建议,刘皇帝顿时便有心动,不过,见着随众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貌似最不堪表现的就是他了。
于是,干脆地拒绝道:“朕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区区山路,焉能阻我,让卫士开路,继续攀爬!”
喦脱对刘皇帝的反应,也有所预料,他的固执,平日里也体会颇多。心中微叹,喦脱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当即陪着笑道:“官家龙行虎步,畅游天下,区区嵩山,该当匍匐在您脚下!”
闻言,刘皇帝嘴角扯了扯,连表示谦怀的心情都没有了。喦脱也确实关心刘皇帝,十分主动地搀着刘皇帝攀爬,而刘皇帝,也没有拒绝。
但是,哪怕有喦脱的帮助,接下来也上演了一出死要面子活受罪,别管有多嘴硬,身体受的苦却是实实在在的,也就是所行山道乃是熟路,否则就刘皇帝如今的体格,也难以经受这等艰苦。
出发之时尚且日出,及登上峻极山巅,日中已过,刘皇帝也累得半死,筋疲力竭。不过,辛苦的旅程难以忍受,但登上山极之后,却难免有种胜利的喜悦。
更值得欣慰的,是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更加不堪的人,内阁学士张雍。张雍此前一直吊在后边,此时也显得有些狼狈,驼着背,勾着腰,没有一点名士风度,若非要在刘皇帝面前保持着仪表,他能直接坐下。
见着他打颤的双腿,刘皇帝哈哈一笑:“子雍,光会读书写文章可不行,这身体还得多锻炼啊!”
张雍闻言苦笑,胡子直颤,应道:“让陛下见笑了!古之名士,好寻幽探秘,纵游山水,那等情致,令人心驰神往,只是不知,他们是否也如臣这般狼狈……”
“古人如何,朕不关心!”刘皇帝也感慨着:“朕确实明白了,朕还是个俗人,望着这大汉河山,并无一点雅致高兴!”
“都累了吧,坐下歇着吧,也别强撑着了,朕恕你们失仪之罪!”摆了摆手,刘皇帝道。
嵩山之上,碑刻甚多,刘皇帝倚靠着一方碑石,上书诗词,还是陶谷生前所留,让他难免感慨:“没曾想,还能有这中惊喜发现!”
陶谷也算是刘皇帝的老臣子了,虽然名声不好,为人所鄙,并且在晚年并不受到重视,但如今意外觅得陶谷遗刻,刘皇帝心中仍旧生出些复杂的情绪。
“喦脱!”刘皇帝唤了声。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喦脱立刻应道。
“命人在此碑前,修筑一座凉亭,就取名陶公亭!”刘皇帝吩咐着。
“是!”
一旁,听闻刘皇帝此命,张雍不由衷心感慨道:“陛下建此亭,却是欲使陶公名留千古了,陶公九泉之下,亦当感念陛下恩德之重啊!”
摆了摆手,刘皇帝淡淡道:“陶谷毕竟是朕身边的老臣,跟了朕二十多年,也算全一份君臣之谊吧!”
峻极峰上,视野十分开阔,身临其间,俯视群山,也不由心情旷达。峰岭之上,云雾缭绕,山风清凉,撩动着刘皇帝的发丝,刘皇帝指着太室诸峰,悠然道:“朕虽没有登过泰山,但这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应当相似吧!”
张雍心思一动,近前,矮下身体,应道:“或许岱宗正期待着陛下临幸!”
闻言,刘皇帝不由瞥了张雍一眼,轻笑道:“子雍,你似乎话里有话啊,何不直言?”
刘皇帝既然发话了,张雍也不含糊其辞,恭敬地说道:“自古以来,王者受命,功成封禅,以告太平。陛下御极以来,功德之高,凌然千古,臣等以为,该当东幸,封泰山,禅梁父,此为顺天应命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