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皇帝此番单独接见,刘煦心中也不是毫无波澜的,在外多年,父子之间交流既少,难免生疏。但刘皇帝,又是他不得不面对的,毕竟,哪怕在安东经营了七八年,他的一切,他的未来,仍旧掌控在刘皇帝手里。
虽然有一定的消息来源,但对于刘皇帝这些年的变化,如今的状态,对他的看法,这些都是无从探得的,只能通过一些侧面表现,来猜测。
而刘煦,也有太多的想法与建议向刘皇帝陈述,希望获得他的认可与支持。但这些都需要看刘皇帝的态度,而这也目前刘煦心里最没底的地方。
当然,不管心里有多少想法,脑子里有多少念头,但在直面刘皇帝时,刘煦还是显得很平静,淡定。经过当年登闻鼓案后,刘煦的城府也是越发深沉了。
刘皇帝专注地把茶水倒好,轻轻地推到刘煦面前,抬首正眼注视着他,目光中露出点温和的色彩,说道:“你在安东做得很好,为朝廷立了下大功,应该受到犒赏。不过,爵位已是亲王,钱财应该也不缺,我暂时也想不到怎么封赏你,且以此茶,聊表慰问吧!”
刘皇帝这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刘煦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这是什么意思,这几乎就是在暗示已经封无可封了,对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当然,刘煦毕竟不同,亲疏有别,他是皇长子,倒能少些人臣的顾虑。再者,他只是小治安东,论功绩,也远远谈不上有多高。
因此,经过短暂的思考,刘煦便应道:“多谢爹!不过,儿实在不敢当,安东至今未宁,何谈受赏。儿只希望,不会辜负了爹的期望!”
听其言,刘皇帝淡淡一笑:“你也给我打起官腔来了?看来,果真是历练出来了!”
刘皇帝仍旧平静地看着刘煦,感慨着说道:“若说期望,你这些年在安东的作为,已经远超我预期。
开发东北,是我亲自定下的国策大计,但是,朝廷中很多人都知道,公卿大臣们也早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东北的开发,主要在辽东!
至于安东,蛮夷杂处,不毛之地,羁縻之所,朝廷上下,没多少人是真正看重的。这些年,朝廷对东北主要的扶持,也在辽东,一穷二白的安东能有今日的气象,毫无疑问,你当居首功!
这一点,我很清楚!”
刘皇帝这番话里充满了认可,刘煦也有些意外,但越是如此,心中反而生出更多的谨慎,拱着手,谦虚道:“儿在安东治政,仍旧诸多不足之处,有操之过急、专横逾越之处,还请爹恕罪!”
“安东嘛!”刘皇帝笑笑:“特殊的地方,自然需要特殊的治理。从来没有一套政策,能够全国畅通,想要贯彻落实,还需要因地制宜!
你在安东的那些做法,所行政策,或许有些激进,也引起了诸多争议,但是,若没有这些,安东那偏僻穷鄙之地,如何发展得起来。
这一点,你心里不需要有负担!”
“多谢爹理解!”刘煦的神情,终于有所动容,认真地道:“有爹的支持,儿定然全力以赴,终有一日,使得安东大治,群夷归服,使安东成为大汉化内治地!”
刘皇帝点了点头,伸手一指:“喝茶!”
“是!”
茶香四溢,茶盏中热汽蒸腾,袅袅升起,氤氲在空气中,使得父子间谈话的气氛也变得更加融洽。
不过,一盏茶罢,刘皇帝又严肃道:“不过,我虽然给了你一定特权,安东特殊归特殊,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安东都是朝廷治下!”
说着看了刘煦一眼,刘皇帝悠悠道来:“你人虽在安东,但对朝中的一些舆论,想必也不是一无所知吧!朝廷中,已经有人称呼你为安东王,我倒想问问你,你想要做秦王,还是安东王?”
第90章 安东国王?
等刘煦向刘皇帝告退,离宫返府之时,夜已深了,浓浓的夜色笼罩在开封城,空气中隐约可见缕缕薄雾,那丝丝凉意几乎能透入心房。
春夜静谧而祥和,但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点缀着东京城,尤其是靠近皇城与天街的坊里,朱门贵族,扎堆聚居,那灯火大都是夜半方熄,更有彻夜长明者,大汉不夜城,就是对东京最直观的描述了。
不过,刘煦却没有任何兴致去留意东京的夜景,景色再美,也耐不住那患得患失的心情,回府途中,端坐在车驾内,刘煦脑海中反复地闪现着适才与崇政殿中的场景,回味着与刘皇帝的谈话。
那是时隔多年,父子俩之间再一次的交心之谈了,不过,哪怕对面而坐,刘煦看刘皇帝也仿佛隔着一重山,山间还笼罩着迷雾,让他难以捉摸。
最让刘煦感到患得患失的,还是刘皇帝那意味深长的态度,那意味深长的问话。整个谈话,刘皇帝并没有就安东的情况,刘煦的作为,多说什么,而刘煦提前准备的安东形势、内外部问题以及未来发展报告,也没有说出口。
对刘煦而言,他也面临着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一个关乎他未来人生,甚至关乎他这一脉至关重要的选择。
虽然话说得不是那直白,但刘煦还是隐约窥探到了刘皇帝的想法。要做秦王,还是做安东王?
这就是刘皇帝摆在刘煦面前的一个选择?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这都是个很容易做的选择。
秦王,这是大汉份量最重的秦王爵位之一,超品亲王爵,非直系皇亲不可授。安东王,不伦不类,勉强能算个郡王,两者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
但刘煦毕竟不是一般人,他能看到的,不只是两个王爵地位差异,同样看到了背后的政治意义。
安东王,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安东国王,如果改封,那么他就可以成为一个“君主”了,将真正拥有安东地区的一切军政大权,而不用像过去那么多年中始终受到诘难与指责。
刘皇帝没有明说,但这个意思,刘煦是领会到了的。然而,问题也正在这里,他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孜孜以求,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安东国王吗?
分封国王的想法,估计到如今,刘皇帝都还是犹豫不决的,因此也没有对刘煦明言。但是刘煦也深刻地认识到,如果事情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一旦接受了这个安排,那他此生此世,甚至他长子一脉,就再没有染指大汉那至高宝座的可能了。
当然,哪怕没有此事,他继承的可能也是十分微小的,但再微小,那仍旧抱有一丝丝的可能。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呢?如果朝廷中发生什么变故呢?
刘煦此前,心中大抵就抱着这么一丝丝期待,可以说设想,甚至可以说是妄想,但他愿意去努力,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但是,如果刘皇帝真封他为安东国王,那么毫无疑问,就要从法理上彻底断绝他争储的可能。
刘煦过去,在安东那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目的是什么,养望、聚势,等待时机。虽然朝廷稳定可怕,刘旸的太子之位稳固得让人绝望,但刘煦的名望、实力、势力都是有显著提升的。
但是,区区一个安东,哪怕军政大权在握,与大汉的帝位相比,那同样是萤火光与皓月之辉的差距。
当安东王,哪怕把境内所有的蛮夷都算上,人口都未必有一百万,地方又偏远,又苦寒,与坐朝当国,统驭大汉天下亿兆子民相比,其中的差别悬殊,也实难让刘煦心平气和地去接受。
刘煦甚至不禁心想,是不是哪里又做得不对,引起了刘皇帝猜忌,方才有如此想法,要把他永远发配边陲?
然而这样的猜测,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看刘皇帝谈话的态度,显然不是这个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在安东那些大胆激进的政策,任意自专的做法。
从登闻鼓案后,刘煦就再没有任何“小动作”了,甚至很坦城地面对刘皇帝,没有保留,刘煦也知道,他夺嫡的心思,是无法瞒住刘皇帝的双眼了,既然无法瞒过,那就干脆不瞒,大方磊落地展示给刘皇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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