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中郎将,自然就是那身披大氅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中郎将是四品武官,大唐尚武,大多数武官都是要依靠自己的军官晋升,否则即使步步高升,也不会得到军人们的敬重。
四品武官所需要的军功其实不小,自己协助麝月公主解了艰难之困,功勋卓著,再加上圣人器重,更加上局势使然,自己这才被封为忠武中郎将,眼前这年轻人既然也是中郎将,想必也是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汪恒咄咄逼人,语气不善,乌晴汗俏脸顿时有些不悦。
羊叱吉见帐内气氛突然凝重起来,忙打圆场笑道:“长史大人,中郎将,大汗设宴款待,有事还是先坐下商议。”
秦逍低着头,好在汪恒只是看着乌晴汗,并没有注意入席之人,显然也是自以为是目空一切。
他前番去龙锐军,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秦逍知道此人是自持背靠大树,才会如此傲慢。
汪恒虽然不过四十多岁,但在辈分上却是安东大将军汪兴朝的亲叔叔,担任都护府长史一职,虽然才干平平,但地位却不低,有了汪兴朝和辽东军做靠山,东北的大小官员在他眼中都不算什么,就更不必说被视为蛮夷的部族酋长了。
汪恒和那年轻人对视一眼,终是过去坐下。
秦逍眼角余光却是瞥见,除了这两人之外,后面还跟着两人,都是穿着厚袄,戴着厚帽,只是看两人的行走动作,秦逍一眼便看出不是普通随从,俱都是身负武功。
其中一人年过四旬,虎背熊腰,左边下颚有一道短短的刀疤,而另一人三十出头,身形偏瘦,一双眼睛十分细小,不过眼神却颇为犀利。
“他们是谁?”汪恒坐下后,终于看向对面,先是看到了贺骨使者斛律发,能够坐在对面首席,当然不是一般人。
羊叱吉含笑解释道:“今日双喜临门,贺骨使者也前来面见大汗。”
“哦?”汪恒不屑笑道:“那你们可要好好搜他们的身。贺骨不是你们真羽部生死之敌吗?就不怕他们过来刺杀你们的大汗?”
此言一出,贺骨众人都是变色。
有两人已经握起拳头,显出怒色,斛律发却知道辽东军实力强大,还真不能轻易得罪,抬手示意手下人不要轻举妄动,含笑道:“大人说的不错,贺骨和真羽从前确实有很深的矛盾,可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前来化解曾经的矛盾。我们同是锡勒人,用你们唐国的话说,同室操戈,只会便宜那些别有居心之辈。我们锡勒人只要携手和睦,才能够不让人欺辱。”
挛鞮可敦能派出斛律发为使者,本就是看中斛律发的能言善辩。
“化解仇恨?”汪恒嘲讽道:“你们互相争杀多年,手上都沾满对方的鲜血,如此轻易就能化解仇恨,那些战死的人不都白死了?”
突牙吐屯实在忍不住,厉声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着我们的面要挑拨部族争端吗?草原人的事,用不着你们来说三道四。”
“大胆!”汪恒也是勃然变色,向乌晴汗道:“真羽汗,你刚刚继任大汗,看来手下人还不服你。你都没有说话,手下人就这样大呼小叫,如果是在大将军府有人如此没有规矩,立刻就能砍他脑袋。”
乌晴汗却是镇定自若,平静道:“长史大人,突牙吐屯虽然性格冲动,但这句话应该没有说错。草原部族的事务,却是轮不到你们来管。”
汪恒冷笑道:“看来真羽汗忘记了大将军待你们的好。八年前你们草原大灾,瘟疫遍布,人畜死伤无数,如果不是大将军及时给你们调拨粮食支援,恐怕真羽部的人都死绝了。”
“汪大人,大将军确实给我们送来了粮食。”老成持重的古单吐屯也是忍不住冷声道:“可是你们却不是免费赠送,而且一斤粮食的价格,卖给我们比在东北售卖要高出五倍。”
汪恒道:“人都饿死了,还要讲价格?至少大将军还能卖你们粮食救命,否则你们有银子也没地买去。”
年轻人却是抬手,笑道:“罢了,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真羽汗继位,真羽部将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也愿意看到草原诸部和睦相处。家父也是希望天下太平,才会让我随同前来。”转视乌晴汗,温言道:“大汗如果对这门亲事有什么顾虑,尽管提出来,我们会尽力为你解决。”
乌晴汗平静道:“父汗归天,我受大家拥戴,刚刚继位。继任大汗,也就代表着要担负起部族的重担。部族事务众多,我也没有心情考虑自己个人的事情。”
如果换做以前,乌晴汗对这些人自然不会假以辞色。
只是她现在是真羽部的头领,一言一行不单代表自己个人,更是代表着整个真羽部。
辽东军控有四郡,是真羽部南边最大的实力,乌晴汗自然知道如果真的和辽东军撕破脸,对目前的真羽部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尽力克制自己的怒火,虚以委蛇。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汪恒道:“大唐的女人如果是大汗这样的年纪,连孩子都已经很大了。中郎将是大将军的长子,深受大将军的疼爱,说句不好听的,如果大将军年纪大了,致仕归隐,安东大将军就会是中郎将,到了那时候,中郎将便是东北的主人。真羽部背靠东北,大汗如果与中郎将成亲,真羽部就等于是有了强大的靠山,在漠东草原自然是无人敢招惹。”
他这番话固然让真羽部众人脸色难看,贺骨诸人也是皱起眉头。
汪恒的话不做掩饰,几乎赤裸。
听在真羽诸人耳中,那分明是让真羽大汗以身侍奉所谓的中郎将,从而获取辽东军的庇护,这对真羽部来说,当然是耻辱。
而贺骨人却是听得心下吃惊,暗想如果乌晴汗和此人成亲,有了靠山,实力必然大涨,这对贺骨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逍更是震惊,此时却终于知道,这年轻人竟然是安东大将军汪兴朝的儿子。
汪兴朝竟然安排自己的儿子向乌晴汗求情,这当然不是小事。
汪兴朝虽然名义上是安东大将军,但却是名副其实的东北王,此人的实力和地位非比寻常,他的儿子如果真的想娶亲,即使是王公贵族的女儿都可能得到,就不必说朝官的小姐。
真羽部虽然是漠东大部族,乌晴汗亦是漠东第一美人,但论起地位,汪兴朝还真不会将区区一个真羽部的大汗放在眼里。
但如今他却让儿子来求亲,至少在许多人看来,这是放下身段,但能让汪兴朝放下身段,当然是有目的。
汪恒说话之间,似乎是有意要挑起贺骨使者对真羽部的忌惮,从而挑拨两部关系,目光扫过对面的贺骨诸人,很快就发现对面除了数名贺骨使者,却也有几名唐人。
西门浩自不必说,陆小楼板直身子坐在那里,宛若标枪,只是斛律发下首那人一只手杵在案上,撑着脑门子,故意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汪恒目光从秦逍身上移过,但很快就移回来,盯住秦逍,仔细打量几眼,皱起眉头,道:“你是什么人?坐有坐礼,你这是什么样子?抬起头来!”
秦逍心下叹了口气,知道今日肯定是掩饰不过去,无可奈何,只能抬起头,冲着汪恒一笑,道:“长史大人是说我吗?”
汪恒盯住秦逍的脸,只觉得异常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忍不住身体前倾,仔细打量,骤然间记起,猛地站起身,显出惊骇之色,失声道:“你……怎么……怎么是你?”
汪恒自始至终都是居高临下的态度,此事陡然失态,而且一脸惊骇,反倒是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诧异。
“怎么了?”年轻人有些错愕,抬头看着身边的汪恒,见他手指秦逍,面上惊恐,不由也是打量秦逍几眼,问道:“你认识他?”
汪恒看了年轻人一眼,惊魂未定:“他……他是秦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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