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侯心中微微一跳,看来误会的只有柳镇一个人。想不到,这江凌竟是个明白的。
不由又想起九月十八那日,他一直派人盯着宏福寺的动静。
听得说散了,柳镇没回家,跟着江凌两个去了忘忧楼,他便追了过去,想暗中亲自查看一下这两个未来的女婿。尤其是江凌,他总觉得他实在配不上锦鱼。
不想到了忘忧楼,却见柳镇已经醉得稀里糊涂。
江凌虽是脸色微红,人却清醒得很。
他便问江凌:少年人上酒楼,又是与朋友一处,该当痛饮,他为何却没醉?
不想江凌却道:酒醉易误事,易闯祸。别人误了事,闯了祸皆不打紧。若我误了事,闯了祸,便是真祸事。
这话说得辛酸,却是大实话。
他便又问他今日在宏福寺可有何事。
江凌便双手奉上了一枚富贵白头的玉佩,说是锦鱼插花赢的彩头,给了他当见面礼,又问日后他有了回礼,能否请求侯爷转交。
虽无言词谈笑自如之能,但问一句答一句,倒也是清楚明白。行事也妥当,他当时便知,这江凌并不是外界所说的那般蠢。
如今看江凌这态度,怕是早知道他们两个在洛阳庄和五丈河两度相遇的,都是五丫头。
只有柳镇还被稀里糊涂蒙在鼓里。
见柳镇仍是满脸震惊迟迟无法回神,景阳侯心里升起一丝不详之感。
按说小公爷两回都没真见着锦鱼的面,应当不至生出些奇怪的想头?
上门求亲时,国公府也是明明白白知道锦心的。
救命之恩只是提亲的契机,不是原因。
不然,他又何至于任由许夫人母女冒充恩人?
如今柳卫两家订亲的事早在京城勋贵圈中闹得沸沸扬扬,柳家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误会就毁婚。
他摆了摆衣袖,淡笑道:“五丫头在庄上时间长了,自然对花草之事有几分心得,要说擅种牡丹,那是过誉之辞。难不成她还亲自上手挖土施肥花不成?自然都有庄上的把式侍弄,想是因她是那里的主人,庄上婆子才夸大其词罢了。”
这样说着话,心里对洛阳庄该给谁却已经有了定论。
锦鱼与秦氏回了紫竹斋,先扶秦氏到自己住的西屋里躺下,这才叫晴烟帮手把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等收拾好了,便跟秦氏挪了过来,谁知秦氏刚躺下,就听到外头传景阳侯来了。她赶紧让幽菊帮秦氏梳头,自己先迎了出来,又让晴烟张罗茶水,请景阳侯在中间堂屋坐下。
一时幽菊扶了秦氏出来,就见秦氏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圆环髻。
晴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小杌子,秦氏谢过坐了。
秦氏脸上红肿虽是略消,青紫却更加醒目,脸颊两侧都如茄皮一般,看着甚是吓人。
景阳侯瞥了秦氏好几眼,蹙眉问晴烟:“你可把黑山羊血给她们了?”
晴烟道:“用了。五姑娘还给抹了玉肤膏。”
景阳侯眉头皱得更紧:“什么玉肤膏?哪里配的?怎么不用珍珠生肌膏?胡乱用了药,再留了疤痕。”
锦鱼之前听晴烟说过这珍珠生肌膏是贡品。不过她闻了闻,像是用了珍珠粉、当归、血余炭等,怕生肌过快反留疤痕,又怕景阳侯责备晴烟不会办事,忙伸出一双雪白的小手,道:“父亲……您瞧瞧,我日日与花草为伴,少不了勾了划了,可这双手,哪里有半点痕迹?”说完,又起身走过去,在景阳侯跟前弯下头,指着后颈子:“前些日子,四姐姐指甲划的,您瞧瞧,可还有痕迹?都是用的玉肌膏。”
景阳侯爷垂目看时,就见一弯粉颈,雪白如玉,看不出半点瑕疵。那日锦心打伤锦鱼,他亲眼所见,看来这玉肤膏疗效不凡。
他便看向秦氏。
秦氏点点头,想说什么,可脸上疼痛,终是忍住了,只一双幽幽的眸子如泣如诉,似乎又说了千言万语。
景阳侯却匆匆别开了眼,低了头喝茶,叫她进屋歇息。
锦鱼见状,心里更觉得惴惴不安。这头晴烟扶了秦氏起身,秦氏看向她,她只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给秦氏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虽然法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洛阳庄。
而能决定这一点的人,只有她爹景阳侯。
这样想着,她便强忍着不安,不敢乱说一句话,也低头静静地喝茶。
半天,一盏茶毕,才听景阳侯道:“随我去古香堂吧。”
锦鱼顿时一颗心更是慌得如撒了一把小石头落水,她爹为什么要带她去古香堂?
刚才还避开了她娘的眼神……是想反悔当初的承诺么?
她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古香堂,王妈妈接出来,引着他们进了许夫人的内室。
走到门口,就闻着一股子闷人的药味。
进门就见里头已经上了灯,晕黄的灯光下,许夫人靠在床头秋香色大蟒织锦引枕上,头上戴着石青色攒珠抹额,脸色黄得像叶天的泡过水的黄叶子,又肿又憔悴。
锦心扭身侧坐在床边绣凳上,双手都缠着白纱布,正指挥着一个丫头给许夫人喂药。
那丫头手里端着只青瓷小碗,用白瓷调羹,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正往许夫人嘴里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