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的双脚,试探性地踏上已经被踩秃的毛毯。这毛毯经过时光的蹂躏,几乎看不出图案,大体知道是带蓝格子的。
屋子有很重的霉味,如果是机器人的话,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内部发霉——这代表着潮湿在侵蚀,也许不久,就会损伤自己的核心部件。
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所以这种厚重又带点奇妙的味道,绝不属于机器人世界,对于阿比来说,也是无比新奇的。
气味虽不佳,房间却比较宽敞,寥寥几件家具因为颜色厚重,也不显得冷清。
壁炉里火苗跳动,一把硕大的躺椅摆在炉前。躺椅上的毛毯里裹着一个人。
佳娃走上前,蹲下,牵起那人的手,在其耳边小声问候。
并无反应。
佳娃起身,带阿比走进另一间房,给自己倒上一杯咖啡。
“这是我家,那是我哥哥,奥可。”
开门见山,直截了当。
其实阿比已经猜出,因为在门口玄关的柜子上,就摆着家庭成员的各种照片。
“请你过来,很冒昧。”佳娃显现歉意,纤细的手指把玩着半透光的瓷器,“但也是迫不得已。”
“我是机器人医生,我不会诊断人类,特别是心理疾病……”
“不,我不是请你来看病的。就让我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16
我哥哥奥可,寒潮婴儿,这不是秘密。我们12岁时,妈妈去世,他的自闭症严重到已经全部丧失与人交流的能力。
只要见到任何陌生人,他都会害怕得发抖,把自己锁进房间。最后连家人都不认识。
而且,更恐怖的是,他对机器人的排斥!只要在他的视线中出现任何机器人,他都会大声尖叫,停也停不下来。
为了让他离开机器人世界,我们把他安置在家族的这间老房子里。
说起这栋老房子也很传奇!
建这栋房子的是我爷爷的爷爷,距今已经150多年,我爷爷、爸爸都是在这里出生。按理说,随着城市团的不断发展,所有人类原有的建筑物都要被拆除,但这栋房子和旁边的小山丘,却奇迹般保留下来。
原因有三个:我爷爷是一位备受敬仰的学者,这间房子是他早年从事研究的地点,有一定的“历史价值”;我爸爸马丁是出名的刺儿头,逮住谁和谁吵架;我哥哥奥可是为人类作出牺牲的试验品“寒潮婴儿”,除了这里他已经没处可去。
所以,城市团向北迁移一公里,把我的家保留下来,奥可自己住在这里。
我妈妈自杀后,就剩下爸爸马丁一个人照顾哥哥。
面对状况如此糟糕的骨肉至亲,爸爸总是郁闷痛苦,这也是他长期坏脾气,尤其恶意对待机器人的原因。
没有平白无故的爱,也没有平白无故的恨。
阿比,马丁不是坏人,他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机器人超市集体背叛他,不久他便爬不起床,照顾哥哥的重任就交给了我。
不过,说来奇怪,这段时间我发现哥哥,有点异常——
奥可一直表现出极端排斥机器人,此外,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
但一次偶然机会,却发现他喜欢看影像。为了帮他打发漫长的时光,爸爸找到老式电视,奥可也越来越喜欢看电视,或者说,电视是他唯一的爱好,生活的全部。
我们将他对面的一整面墙改造成全息屏幕,用一个老式遥控器让他选台。
话说,以前奥可看电视很随意,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能否看得懂,他在想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但是近期,我却发现,他突然开始看新闻!
而且都是关于你——阿比医生的新闻!
虽然我们无法交流,但我们是双胞胎,我们有天然的情感联系,我能模糊地感知到他的想法。阿比,他在关注你!
……
阿比对佳娃的话感到震惊,但又隐约觉得不意外,大自然就是这么神奇,谁也不知道会与谁产生共鸣。
爱,不就是这么不明不白吗?
佳娃带着阿比来到起居室,慢慢靠近壁炉旁的躺椅,蹲下来,牵起奥可的一只手。
“不要看他的眼睛,他会因为恐惧而歇斯底里,只能牵手,这是他接受的唯一沟通方式。”佳娃小声叮嘱。
阿比也蹲下,掀开厚厚的毛毯,拾起另一只毫无生气的手,试探一下,最终握住。
这只手很温暖,很柔软,雪白纤细,在炉火的映衬下,闪着一层柔和的光泽。
这是人类的手!
阿比的心跳再次加快,又不敢跳太快,生怕惊扰眼前这位垂着眼皮似睡非睡的人类。
突然!那手,挣扎一下!但和它的主人一样,马上又恢复平静。
“哥哥,我们回来了。”
佳娃在奥可的耳边耳语,阿比这才发现眼前是一位眉目异常清秀的人类男孩,神情安详,如同希腊神庙里的天神。
“他,就是阿比。”佳娃声音带着一丝拼命抑制住的热烈,“你喜欢的,阿比医生!”
阿比也尽量靠近奥可,希望得到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