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见她没有攻击性,小兰香的状态也稍稍稳下来,神情变得有些凄凉,“你们这些人,倒是会威胁人的,人啊,果然还是要生对娘胎生对时候,不然活着的时候是鱼肉,死了也还是要挨宰!”
他这话里怨怼之意不浅,听得许白微沉默了一瞬,随后叹了口气,“你现在说给我听也就罢了,切莫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就真白瞎了裴郎护着你的那些年,对了,裴郎,裴宗礼?”
她挑眉去看小兰香。
一个时代千千万的人,她哪里能知道精确到一个人姓甚名谁,不过是她听了钱乾讲的故事,下午的时候,有心找老九问了一问。
小兰香和那裴郎都不是海城人,本不该老九管,但老九现在升职了,于是让无常小队们帮忙找了找。
其实小兰香刚才那话也不完全是错,至少权势有时候是能起到不小的作用,就比如要找民国望族出身的裴宗礼不难,但要是找民国底层百姓里的裴某某,那可就难了。
老九给她回话的时候都说:“亏得是你找我干这事儿,要是别人,来捞个百八十年前的死人,我让他打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找到了,幸好家世显赫这一点就能筛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裴宗礼,37年就死了,说起来也巧,这个鬼我有点印象,在冥府待了很多年,还会主动给阴司当义工,才让阴司不赶他去投胎,强留了很多年,直到几年前才去投胎。”
许白微本来是想确认一下,钱乾究竟是不是那个裴郎的轮回转世,一般情况下鬼魂不容易认错人,但那也不是绝对的,尤其是那种多年执念的鬼,要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都不知道它们是真的认错了,还是自我欺骗当个寄托。
从老九告诉她的这些话里,就可以知道绝不是钱乾了,人家前几年才去轮回,哪来钱乾这么大的大傻子。
许白微:“多谢九哥了,那我还想多问一个人,同一时期的名角儿小兰香,本名应该不叫这个,是男人,不过应该也能找到,劳烦九哥您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她求人办事的态度非常好,一张脸上笑意盈盈的。
但老九还是两眼一瞪:“你!不知道人山人海里找一个多困难啊!”
随后,老九想到这段时间源源不断的香火,咽下了这口气,“行吧,你等着,我再去翻!”
然后又钻下去了。
过了一阵儿,老九回来了,言简意赅:“一个死法,上战场去了。”
说完,他一溜烟儿跑了,生怕她又没分寸地喊找下一个。
就算她再喊他,他也不答应了!
听见许白微叫出裴宗礼这个名字的时候,小兰香明显一晃神,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了,“你、你怎么知道他?”
许白微:“我能把钱乾从冥府带回来,能知道裴宗礼也不奇怪,实话告诉你,钱乾不是裴宗礼,而且他早已经轮回去了,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是谁。就是替你可惜,沉溺在过去这么多年走不出来,生前没有戳破的窗户纸,除了没来得及戳破,还有不想戳破,你们有过那么多年的机会,但是他不也毫无表示吗?他欣赏你,护着你,死了还要想着你,只能说明他是个好人,说明不了其他的。
“你是戏子,生前终日除了唱戏,就是他,但是他可不一样,他的天地广阔,除了事业除了你,还有亲人朋友,还有很多很多。他在你这里可以有两分喜欢,在别人那里也可以有三分、四分,你看不见、听不到、不得知。”
许白微神情平静地望着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缓缓说出来,却足够诛心。
她不是跟钱乾一样故意伤他的心,只是尽力去断他的念想,要是现在告诉他裴宗礼轮回后是谁,小兰香是不会再纠缠钱乾了,但也绝对不会甘心去投胎,而是转而去找那个轮回后的对象。
那不会是个好结果。
她不知道裴宗礼死后在冥府的那些年为什么不去投胎,没有戳破的窗户纸始终存在猜的成分,但他已经入了轮回也是事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如果还有前缘未断,那也要走正途才有续上的可能。
许白微的那番话,让小兰香神情仓皇,若非魂魄的话,那张让人怜惜的面颊上估计已经垂下泪来。
许白微:“再退一步说,就算他对你也有情,就算生前是因为各种原因,阻碍了他对你表情衷,那死后你可以等了、找了那么多年,从旧时代等到新时代,他怎么不等你?”
“不说就是不喜欢,不做就是没那意思。”
她打定了主意来劝他轮回,自然不是打算毫无凭据,只单薄无力地来劝的。
小兰香垂着头,缓缓地摇着头,低声呢喃:“不是的,不是的……”
许白微:“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戏子,即便不是菟丝花一样的人,性子多少也有些软弱,失去了精神支柱,兴许是白费了裴宗礼让友为你赎身,估计是自杀殉情什么的,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几分志气,竟然上了战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看见小兰香有了点反应,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继续道:“时过几十年,虽然猜不到你当时的初衷,但作为后世,我还是该跟你说一句谢谢。不管你当时是想追随他的遗志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但你活着的时候的确算一番壮举,保护了一些人,那你现在死了来害人,那又算什么?”
“……就是想提醒你,你过去是小兰香,后来也是姜元亭。”
不是当戏子时候的艺名,而是他人生一世,在世界上活了一辈子的名字。
许白微的话音停下来,给小兰香……不,是给姜元亭一阵思考的时间。
静静的房间里,钱乾悄悄看了许白微一眼,然后又朝姜元亭看去,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姜元亭一直垂着头不肯抬头,突然响起了他的啜泣声,半晌,他终于开口:“行……我去,我去投胎……不说就是不喜欢,不做就是没那意思……”
他突然嗤笑一声,“兴许当真是这样吧,是我荒唐地闹了这么多年,就当是一场笑话。”
随着他话音一落,梦境里这个房间骤然瓦解,睡在三元观后院地铺上的钱乾猛地惊醒,而此时的许白微又离魂了,她和姜元亭站在上次的那个路口。
他说:“带我走一遍黄泉路吧,到了鬼门关我自己进去。”
许白微:“嗯。”
半个小时后,三元观内,许白微也醒过来,然后就看见周围一圈的人又围着她,就跟上次离魂时一样。
不过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而且这次时间短,距离钱乾醒过来,发现她还沉睡着没多久。
看见守在一边还算平静的殷符言时,许白微倏地想起自己上回说的“下次就算离魂在外面我都先回来通知你”……呃,就当她放了一个屁。
她讪讪笑了笑。
不过殷符言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出去了,表现出来的包容度还挺高。
倒是钱乾惊叹地说:“大师啊,刚才在梦里你真是能说会道,而且你也太狠心了吧,那些话说出来我听着都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