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效无声弯了弯嘴角,突发奇想,“如果医院电梯那回,我还是戴这块表,你能认出我吗?”
郑清昱看着那块表回到了安静有点暗的格子里,眼睛眨了两下,好笑:“这个世界上又不止你一个人会戴这块表。”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可陈嘉效还是觉得她很扫兴,从一场酣畅情事里出来的郑清昱,高冷孤傲如昨,明明她舍友说,不凭这块表她是最不容易认出他的人,可陈嘉效一次都没有从她口中听过“小理”这个喊法。
“面是不是好了?”郑清昱往前走,知道他在后面跟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猝不及防两人要撞到一起,陈嘉效面无表情将人揽住,眉间是一抹雪。
“你生气啦?”
郑清昱的语调突然像少女一样俏皮娇嫩,很像严格冷漠的主人某天心情突然好了,逗你一下,陈嘉效舌根泛出些苦,开了个玩笑,脸色却淡然,“说实话,我长相很大众吗?”
事实是,那个时候他是与她完全无关的人,如果没有芮敏,四年在同一所大学校园,他们会像大一一整年那样毫无交集。
可那天,他偏偏误打误撞闯进了她们班的晚自习。
郑清昱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一时无话可说,两人离得很近,暧昧的距离,可陈嘉效轻轻放开了她腰,“可以吃了。”
陈嘉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辣椒酱,郑清昱只吃过一次,平时倒没怎么想,可现在闻到味道,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这是买的吗?”
“他们送的。”陈嘉效先让她挑一筷子,“喜欢?”
郑清昱摇摇头,“我家里做的更香。”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这也是郑清昱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家”,他们之间没有这种话题的存在,可她了解他混乱的家世,他却对她一无所知,只是听别人提过——厉成锋老婆家里也是做生意的,不缺钱。
郑清昱边吃边犹豫要不要把陈莉莉夫妻送礼的事告诉他,陈嘉效佯装不知,时不时看她一眼,耐心十足耗。最后,饭桌上只剩下轻微吸面声,两人很安静专心吃完了迟到很多的晚餐。
早上,陈嘉效先送郑清昱去原乐楼,天亮得也晚了,云是灰色,无法分辨今天的天气。少了赶地铁这个过程,郑清昱有点犯困,扭头看了眼驾驶座的男人,轮廓干净清爽,一点疲态都没有,明明昨晚吃完面她去睡了他还捧着电脑处理事情,全英文的报表,她瞥一眼更困了,闭上眼一觉睡到生物钟起效的时间。
这次没有麦当劳,郑清昱带上了昨晚买的面包,陈嘉效又给她拿了罐咖啡。
“下周见。”
郑清昱有点疑惑,本来都要下车了,又扭头用征询的眼神看他。等会儿陈嘉效也是直接去公司,西装领带,莫名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王磊宁可能会组一局。”
其实郑清昱心里有底,脸上没什么情绪,在他幽深地注视下朝原乐楼方向走了。
人一走,陈嘉效没有立马发动车子,这时候去公司,太早,他点了支烟,肆无忌惮吞云吐雾,一上来就抽得又凶又狠,偏偏一张脸在颓废的早晨里是冷的。
就是认识她那一年,滨城下暴雪,每天雪量都很大,操场因为积雪封了,一下课,道路上聚集很多男男女女玩雪、打雪仗。
陈嘉效的宿舍好几个南方人,玩疯,旁边的场地是医学院学生会在举办打雪仗比赛,以部门为单位,一片混战。
芮敏虽然已经从女生部退部,可这种时候是有召必回,她们部门只有两个男生,输得惨烈,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不断拉自己熟人加入战斗,芮敏也拉上陈嘉效石俊全宿舍。遇到这种游戏,男生最起劲,激起胜负欲,完全投入进去。
玩到最后,很多人浑身湿透,身体都冻僵了,不得不退出,只剩下女生部和纪管部,纪管部队伍庞大,越战越勇,不断对女生部发起挑衅,石俊被激怒了,捞起雪渣子猛砸,一个男部员巧妙躲开,刚好出现的郑清昱就成了靶子,雪团正中脸,脚又陷在厚厚的雪里,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重重倒下去。
部员见状急忙凑过去把人扶起来,有些担心;“学姐没事吧?”
石俊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砸了郑清昱,莫名心虚,远远比个手势,“对不起啦,郑部长……”话音没落,就吃一口冰碴子。
郑清昱没这么娇气,人还陷在雪地里就抓起雪砸回去,然后迅速起身跑开了。舍长在旁边目睹全程,目瞪口呆,感慨女人真是心狠,芮敏咬牙切齿:“你们不要看到美女就不敢下手好不好!”
一转头看到沉如静带着几个人在围攻陈嘉效,如临大敌,故意大喊了一声:“陈嘉效小心!”
沉如静果然恶狠狠瞪了眼芮敏,就在这时,她几个学弟被陈嘉效砸得毫无还手之力,芮敏心里爽到爆,开始指挥:“把她们部长干掉,先把大的解决掉……”
刚好沉如静和郑清昱聚头了,两人不知道在商讨什么,这一幕看得芮敏心梗,虽然只是游戏,可看到好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统一战线,芮敏还是觉得浑身不得劲。刚好这时候,陈嘉效那团本来要攻击沉如静的雪团砸偏了,芮敏气得直跺脚,眼睛都红了,“陈嘉效你干嘛呀!你出去,我不让你帮我了!”
他总不会这时候对沉如静有兴趣了吧?虽然沉如静作为部长,在这次活动中完全展现出领导者气质,不慌不忙,有勇有谋,作为唯一一个带领整个部门一路杀到现在的女部长,她太耀眼,连在场的郑清昱都不太有存在感。
更让芮敏想不到的是,陈嘉效在她吼完后,果然扔掉了手里的冰团,没什么情绪地转身朝场外走去,他就算退场也是潇洒的。
后来,郑清昱也退出了,她在生理期,第一天痛经得厉害,可是这种以部门为集体的活动,她作为副部长如果都不上场的话,又怎么能说服部员为了集团荣誉一战。
刚才石俊那一记重的,把郑清昱砸得有点头晕,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就过去找沉如静商量下场的事。
在雪地里将近一个小时,时间越晚,接近零下叁十度的寒风越猛,陈嘉效羽绒服外面湿透了,还好是防水的,但鞋子和叁分之二的裤脚就完全遭殃了。他先去教室蹭了十分钟暖气,卡点完成了汽车模型大赛的报名,出门时,天已经黑透,可还是隐约听到小道那边激烈的战况,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束,陈嘉效没有立马回宿舍,去了趟校园超市,打了六份麻辣烫,和姜汤,往回走的时候,远远看到逆着人流独自走得很慢的单薄身影。
郑清昱身上的暖宝宝全掉了,手脚冻麻,几乎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动,嘴唇都有点发紫,她就算穿长款羽绒服,围巾裹住半张脸,还是薄薄一片,好像风一刮整个人就跟着晃。
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雪花斜斜落着,又密又急,很多人打起伞,不然到了室内,外套会湿透。
两人迎面相对,在离她还有两米的时候,陈嘉效问了句“结束了吗”,郑清昱置若罔闻,可她冷然平静目光分明是直视前方的,两人步伐没有片刻慢下来的痕迹,错身而过时,陈嘉效没忍住扭头,郑清昱留下的只有一个挺拔孤傲的背影。
四周忽然一阵喧哗,雪更大了,有人在对面的女生宿舍楼下求婚,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赶路的步伐,不惧严寒凑热闹,那抹高挑的黑色身影只是身形微微一顿,扭头看了一眼,就侧身让出路。
郑清昱身上有一种与周遭世俗的繁华格格不入的清醒、清高、寂寥。
可从人群里挤出去,她立马拐进超市买了一碗麻辣烫,最后一杯姜汤,她也要了。她太冷了,等麻辣烫的时候都紧紧靠在暖气片旁边,不停对发红的手哈气,麻辣烫早好了,她还是无法离开,地下超市是各种气味,芮敏很嫌弃来这里,尤其是刚洗完澡,她说进来一趟内裤都会染上味,洗都洗不掉,郑清昱也很少进来。
吵闹如菜市场的超市里,热雾缭绕,郑清昱脱下帽子围巾,所有声音瞬间涌进耳道,体温也渐渐回暖,她整个人活过来了。
刚才在路上,有阵很浓郁的麻辣烫气味留在身上一般,所以她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