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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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在此摆摊三日, 自打头一日替一个老太太写了封信给在外参军的儿子之后, 其信写的好这样的话儿已经在整条街上传开, 一群不识字的街坊老太太们有儿子在外的, 女儿远嫁的, 皆排着队来请如玉写信。

她为摆摊不受地痞无赖臊皮, 此时将头发高高束起戴个平头巾, 老太太们好糊弄,只当她是个落难书生,又听她言辞绵软, 就算不写信,也爱到她的摊前坐坐。

天才刚亮不久,一个老太太捉着另一个老太太颤危危走了来。这老太太坐到如玉面前, 先就拍着桌子叫道:“老娘活不得, 活不得喽!”

如玉为守摊不敢喝水,早起也只啃只馒头, 放下馒头一边在笔添里润着笔, 一边问道:“大娘您怎么了?可是要给谁写封急信, 理清楚了慢慢说, 我给你写着, 可好?”

这老太太道:“我儿子在洞庭湖一带做生意,如今去了也有三年, 听闻生意做的极好,也曾带得银钱回来。我那儿媳却是不检点, 在咱们西市上卖水磨豆腐。每夜磨豆浆熬到三更, 竟还要出去偷一回汉,往日我起的晚不知道,今儿早起却叫我捉住个汉子替她磨豆腐,你快快儿的书信一封,叫我儿子来休了她!”

一个妇人扛家守业,夜夜磨豆浆到三更还能偷汉,那体力可真是够好。如玉再看这老太太混身打扮的利利索索,头发梳的明明亮亮,一双三角眼满是戾气,混身上下干净的水滴儿都没有一滴,全然不像是磨豆腐人家的婆婆。她一眼过去心中已有计议,又缓和着问了几句家里孩子可好,老太太身上可有疾病需要吃药等话儿,洋洋洒洒书得信一封,将她所问来的琐事事无巨细写了上去,等写到儿媳偷人那一项时却是笔锋一转,写道:儿媳一人磨豆卖浆,起早贪黑极其辛苦,薄肩带着两个孩子已是不易,若我儿已挣得家业,还望早早回来,与儿媳共过美满日子才是。

等到重复念给这老太太听的时候,家里琐事如玉自然是照实念出。老太太边听边点头,等到儿媳偷汉那一段儿时,如玉却是话锋一转,照着老太太刚才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老太太手中攥着十文钱,干干净净五指啪一把拍到了桌上,起身道:“这样吧,我多花五文,信就放在你这里,等信差来了一并寄走即可,我就回家坐等我儿回来休了那出墙偷汉的贱妇!”

自古婆媳是仇家。如玉捡起那半只馒头才嚼的几口,便见打西边过来个神色憔悴,满身豆汁点子头发零乱的妇人。她一脸怨愤,走过来一把撕住如玉嘶声问道:“方才我婆婆可是到你这里来,请你写信给我家相公,说我偷汉,要他回来休了我?”

如玉一听便知这是方才那老太太的儿媳妇,苦主来了。她连忙安顿这豆浆娘子在小扎子上坐了,拿出那封信来问道:“你可识字?”

豆浆娘子摇头道:“只识得几个数字,略会算点儿账,字却识不得多少!”

如玉背着笔杆儿指着纸上的字儿,一字一顿念给这妇人听。尤其到了‘儿媳一人磨豆卖浆……’这一段时,更是仔仔细细读了两遍。

这豆浆娘子满心委屈,抽噎道:“既便起早贪黑,既便比牛马还苦,为了我的两个孩儿我都忍得,可那老妇实在可恨之极,整日孩子也不替我带得一带,除了与街坊老太太们捣些闲非,就是眼盯着看我与街上那个多说两句,不停造些闲话与我。我每日晚上听她一番数落,几番下死的决心,回屋看看床上两个孩子,却又说服自己活下来。”

天下妇人们的苦可不就是如此。如玉既做男子打扮,便不好去拍抚她,正准备再宽慰两句,忽而就听远处一人怪笑道:“在爷爷我的地盘儿上发财也不报备,这不男不女的东西什么来路?”

豆浆娘子猛得收了眼泪,问如玉道:“你在此做生意,可跟余剥皮报备过没有?”

如玉抬头见是个贼眉鼠眼,细腰伶丁的家伙带着几个泼皮混混,也知只怕他是这里的地痞,摇头道:“没有!”

豆浆娘子道:“这余剥皮是咱们西京府尹家宠妾余姨娘的弟弟,在这城里专吃个东大街与西市,任谁在这两处做生意,一天都要给他三十文钱做保护费,若你不给,只怕这生意做不得长久。”

如玉一听要三十文,心道乖乖,那得我写六封信才能挣得出来。她还未站起来,余剥皮身扣几个地痞已经来扯她小桌上的罩帘了。如玉眼瞧着一只砚台要叫他扯出去,连忙抱起笑着叫道:“小弟初来此地,不懂江湖规矩,摆摊前没有跟余大哥报备过,实在是小弟的错,余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余剥皮看他斯斯文文,说话又还上道,两只小手儿绵绵抱拳就拜。他也当自己这保护费是正经生意,总不好都打打杀杀,遇见这种知礼的也会给点儿脸,此时便伸手止退了几个地痞,上前撩袍在如玉面前的凳子上坐了,展了手道:“既然懂规矩,就把三十文钱拿来,小爷爷我今儿就不打扰你了,明儿咱再来,好不好?”

如玉又是一拜:“实在不凑巧,小弟今日出门的时候未带得铜板,方才写一封信也只赚得两个铜板,若大哥您实在紧急,就先拿了这两个铜板,如何?”

苍蝇也是肉。余剥皮看如玉笑的极其老实,伸手指着她的鼻尖儿道:“好好摆着,小爷爷我晚上收摊儿的时候再来,还得二十八外铜板,到时候你若准备不好,我立刻踢烂你这摊子。”

俗话说,为商那有不遇地痞。如玉长到十八岁第一次为商,但小时候听爷爷讲古今讲的太多,又兼她脑子聪明,眼睛够灵,天生就能对付这些恶棍无赖们。她一边整着桌子,一边计议着要怎么对付这余剥皮,好叫他不来臊自己的生意,便听一人问道:“先生这幅画,要多少文钱才肯卖?”

如玉抬头,见一个扛着扁担挑着筐的乡下人在问自己一幅工笔所画的摇钱树,笑着答道:“老伯,这幅画要五百文钱才能卖得!”

乡下人倒抽了口冷气道:“画是好画,只是太贵了些。”

如玉耐心解释道:“老柏,您瞧这画布,不是普通的宣纸,而是用胶与明矾等物矾过的绢,绢这东西本就价高,颜料亦需要花钱买来,所以这画儿贵在材质上。若您嫌贵,可以瞧瞧这几幅水墨,还是裱好的,一幅也才只卖三百文钱。”

乡下人一眼扫过几幅水墨,摇头道:“我看不上那些,我就喜欢这一幅,你瞧那摇钱树上摇下来的金元宝,个个金光闪闪,光是看着就能叫人觉得心里舒服!”

他又看了许久,这才转过身走了。就在如玉以为这笔生意做不成了时,谁知这人又带着另一人来了,两人显然是兄弟,用一乡的土话交流了很长时间,那人这才提了一串钱出来递给如玉,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那幅工笔所绘的摇钱树图走了。

如玉四天之内买掉两幅画儿,共挣得八百文钱,换成银子也要值一两一钱。她将一大串钱装在脚下的笸里,心中欢喜不已,深觉得自己出门谋生这一趟是谋对了,此时就算张君再不回来,照着如今的方式,她也能在这西京自己生活下去。

到傍晚时那余剥皮又来了,几个地痞将如玉围成一圈儿,他将坐在扎子上与如玉闲聊的老太太拎起起来扔远,伸了那满戴金戒的手道:“小兄弟,你还欠着爷爷我二十八文钱了。”

如玉连忙将整个笸端了出来,从笸缝里扣出两文钱来双手奉给余剥皮道:“大哥,讲义气的好大哥,小弟我今儿统共碰到两个客人,早上那一个的钱您已经拿走了,这一个的两文也一并给您,剩下的小弟绝不赖帐,只要多挣得一分,一定亲自上门送给您,您看可好?”

余剥皮看如玉又诚实,又可怜,气的一攥五指道:“那就明天,带明天的三十文,生今天的利息,总共八十文,你可不要忘记了!”

如玉一手紧捏着荷包儿,暗暗庆幸自己将那几百文钱都换成了银子,否则今日要吃场大亏。她满身疲惫回到黄家,一路总结着自己所卖出去两幅画儿的特质与共同点,准备今夜再赶两幅出来,还未进房门,便听到里头匡啷啷一声响。

她慢走了两步,听着再无动静,这才缓缓推开门薄薄的木扇门迈脚进去。身子才迈进去,整个人便被一双刚劲有力的手顺势一带,接着脖子一凉,一柄锋刃以架到了脖子上:“小娘子,把我的信交出来!”

屋子里被翻的像遭过贼一样,几幅勾好线条的绢布也被撕破,桌翻椅倒。如玉一闻这男子身上的气息,就敢断定这正是那夜自己在客栈后巷见过那人。他蒙着面,但身上的香气犹还如故。

如玉叫一柄短刀抵着,摇头道:“你怕是想差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你的信!”

这人调转匕首,几乎勒进如玉脖子的肉里,冷笑道:“小娘子,你瞧你这白肤细面,弹嫩的乳脂一样,它可经不起我这锋刃轻轻一划。你说了?”

如玉没呈想这人竟未死绝,过了四五天还能活着回来,竟还能认得自己。她大大方方伸展了双手道:“大侠,既你已经翻过了屋子,想必也知道我是个外乡来此寄居的独身妇人,就算能盗得你什么珍贵物件儿,左不过放在这屋子里,再或者装在身上,我如今容你从我身上搜得一搜,若是你搜着了,就自己带走,可好?”

这人收了匕首,往后退了两步,看得出来腿犹还有些瘸。他居然还施了个叉礼,道了声得罪,才开始搜如玉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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