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疾(1 / 2)
他拍着张君的肩道:“皇上将钦一职指给你, 显然还是要弹压瑞王与宁王二人, 不叫他们对王位起觊觎之心, 但既你是太子的人, 此事关乎太子储君之位安稳, 你必得要慎之又慎, 力促结盟得成, 不能给瑞王和宁王以攻击太子的口实。”
张君应付了两句,在姜世恩眼中,越发觉这年青人乖巧听话。他抽出一只条匣, 递给张君道:“上回你四天时间奔赴云贵,解太子危急。这是东宫一点补恤,快收下它!”
银子?如玉现在有了墨香斋, 虽不说日进斗金, 却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主儿。张君一点微博俸禄,在她面前便有些夫纲不震。说白了, 想哄她高兴, 手里没有银子却是什么都做不得。
他扫了那条匣一眼, 却不接手, 缓缓抱拳道:“差职使然, 下官连店都未曾住过,来回皆在马上, 不曾花费过银两,这些银子还请伯爷收回, 下官不敢收。”
张君向来也不是会说和气话的人, 如此一礼,也不管东宫岳丈还在身后追,生硬硬一礼便策马而去。
西市是个热闹地方,到那高高的牌坊处,两只大狮子下小摊小贩聚集。到了这地方,除非有差役开道,否则任你再大的官儿,也得下马,牵着马挤过去。张君无奈下了马,牵着马走了几步,忽而觉得身后一阵疾风,两只眼睛已经叫人捂上。
满街的烟花气息中,仅凭那两只微凉的手,他便知道是如玉。转身搂上她的细腰,张君面红耳耻,生怕要遇见熟人,低声问道:“你怎么不在家歇着,在此做什么?”
如玉亦悄悄揽上他的腰,两个人没羞没臊,大街上人多,她紧依在他怀中,笑道:“你娘生了病,又不要我们近前伺候,府里的事儿自有香晚和大嫂忙碌,我是个闲人,无处可去,便在此等你。”
听闻区氏的病还未好,到底亲生儿子,张君放慢脚步,低眉道:“自有我以来,还未见她病过,怎么忽的就病了?莫不是又在装?”
如玉对区氏这个婆婆,当然不及安实老娘更挂心,却也实言道:“看脸上的气色,不像是装的。”
两人总算走过了拥挤的街道,离府还有些距离,张君带如玉走那条虽远却无人的,也是想两口子多呆一会儿。他道:“契丹公主的事情,瑞王和宁王两个终于挑明奏给了皇上,二妮的清闲日子怕要过完了。”
这事儿也关乎着如玉,她止步问道:“他们想把她怎么办?或者说,他们想拿契丹公主来做什么文章?”
张君道:“皇上想以契丹公主与国玺等物为交换,来换取西辽结盟,对抗金。”
这事如玉听张君说过,也知道他极力反对结盟,见他仍是一脸的心事,遂又问道:“如今几国乱战,以你的想法,如何才能扼制住金,不叫他们逼过长城?”
张君道:“有那么一个人,若能以他为将,我大哥为帅,则必可遏住金的反扑,但皇上不肯用那个人,提都不准提他,所以……”
“那个人是谁?”如玉自来将从未谋过面的张震当成战神一样看待,听闻张君说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人物,自然就起了好奇之心。
张君自嘲一笑道:“沈归!”
如玉不禁失笑:“他那个人,温默的很。虽我也知他曾为将,后落匪,可瞧不出来他竟有这般的厉害。”
张君挽着如玉的腰,慢慢走着。绷了一天的神经,此时才算丝丝往下松懈着。他道:“沈归从十四岁就在边关火头军里混,是一步步从火头兵杀起来的,对于整个北方战线,熟悉无比。而我大哥纵有理论,却太年轻,有他相助,两人能胜十万精兵。
但皇上不肯用他,转而要向西辽求盟,我一个小翰林,策不得国事,回家抱抱我的小如玉,亲亲我那两只小兔子,便是世间美事,关上门来,管它春夏与秋冬。”
老实人说情话,又一脸的一本正经,如玉叫他逗的小脸红红,乐不可吱,两人俱是心神荡漾,急推慢赶的要往家跑。竹外轩那浅浅的小院儿,那张榆木大床,成了天地之间唯一的避风港。眼看到了东门外,张君忽而止步,回头问如玉:“如玉,跟着我,你后悔吗?”
那座高高的府第,隐隐只可见里头绿树成荫,楼阁隐隐。她才是牵动着五国命运的那个公主,却屈身于这样一座府第之中,只因一份怜悯与爱意,便陪在他身边,屈承于这府宅中。如洞房夜的那朵寒梅,默度年华。
如玉站在张君身后,踮起脚,将下巴搭在张君肩膀上,悠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初若没有你将我带走,或者我只得跟着沈归,江湖乱道,他守不住我的。往北皆是蛮人,一个安敞已叫我心生厌,谁知将来我要依附于谁?
恰如安敞所说,我不够安分,或者有点小聪明,但不够听话,不愿受人摆布。现世便是如此,咱们力所能及的,将日子过好,我等你另置府宅,将我接出去的那一天。”
无论有多大的忧愁,无论有多烦难的事情,只要有她在,连这阴森森的府宅,都格外顺眼了几分。回到竹外轩,两人听闻下午御医又来诊过脉,不敢先吃饭,仍还得到区氏院里去瞧瞧。
张登守得半日,尽了夫妻情份,早带着如锦走了。两个儿子并两个儿媳妇进了内室,偌大的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药汤味儿,区氏面色蜡黄,半歪在床上,有气无力,一只手紧握着姜璃珠的手。
姜璃珠下午还格外打扮过一回,二八少女,穿着妃色短襦衣,系着坠珠百褶裙,小脸儿却格外的素,头上也不过一只玉钗,紧握着区氏的手,持着方帕子眉头暗簇,见张君来了,盈盈秋水满含的大眼睛忽闪一抬,随即又低了下去。
爱与欢喜,只要还年青,无论多深的城府也无法掩藏。张君穿着绯色朝服,修竹一样笔挺的身材,比四弟张仕还高半头,两颊新刮过的胡茬锭青,肤白而细,那种含着股子冷漠与凌厉的俊俏,与昨夜那羞涩一笑时判若两人。
可这样的反差又透着股子能叫二八少女痴迷的神秘感。他和张仕一起撩袍跪地请安,张仕松松垮垮,士家子们天大地大无所畏惧的常态,将这样的繁文缛节当成应付差事,翻着白眼看头顶。张君却是一本正经,许多人拜天地也没有他如此的正经。
区氏挥手叫两个儿子起来,见蔡香晚与如玉来拜。四儿媳妇倒还罢了,总归是自己找来的。方才周燕在旁闲话时,说起这赵如玉的一双眸子,肖似于邓姨娘,她心中本就对如玉的不满,越发多横了一根刺,此时细看,果真圆如杏,秋水朦胧,可不是与那赵姨娘同出一脉?
想到这里,本就病的昏昏沉沉的区氏越发头晕脑胀,又怕自己不日便要离世,越发强撑着,也要替二儿子铺出一条平坦官道来。她咳了两声,挥手道:“香晚要照料家事,就快些去,我这里不必你守着。至如老二家的……”
她抬头看了看如玉道:“你也去吧。”
要说别家的贵女赶着来侍疾,自家儿媳妇不必守着,如玉和蔡香晚两个乐的忍不住要笑,却还不得不顾作些人情:“母亲身子不爽,媳妇们无福侍疾,便是歇着,也心下难安了。只是有劳姜妹妹了,这一府三个儿媳妇,竟比不得姜妹妹一人,我们真是汗颜无比。”
人家正经儿媳妇们都在这里站着,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来此做客,竟就侍起疾来。不用明说,大家都能瞧出来姜璃珠的心思。可总归她的祖父是南宁伯姜世恩,姑母是太子妃,永国府一府的人,为尊太子妃故,还得夸她两句。
区氏闭上眼睛道:“老四也回去歇着,老二留下来,在此替我熬盅药吃。若你果真有孝心,便在此陪得一夜。”
蔡香晚眉头暗挑,越过张仕自身后拉了拉如玉的裙角。如玉也是一笑,既周昭不在,她便为长,屈身一福别礼,转身出了内室。蔡香晚与张仕两个也跟了出来,在厅里别过,走了。
如玉才要走,忽而听得帘响,张君走了出来,本要乍起两只手,见扈妈妈亦在,生生又放下,问道:“你要走?”
如玉点头,瞧他那仿如身后有狼追的样子,忍着笑意道:“既母亲要你侍疾,你便侍着去。”
张君指了指身后,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焦急,怏求道:“如玉!”
正如老太太贺氏所言,虽天子以孝治天下,孝是律法,是重刑之一,可孝从何来?孝从爱出,有实心实意的爱,才有实心实意的孝。无爱,那孝便是强披在人身上的枷锁,。
如玉回顾了一眼内室的帘子道:“你先去顶着,半夜我必来救你!”
张君算是信了,一步三回头,撩开帘子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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