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和朗润的声音未曾改变。
薛棠犹记那年初见,宫中白雪皑皑,梅花盛放,他跟随着他的母亲入宫赏梅,如清风明月般美好的人,只一眼便动了心。他朝她施礼一笑,温声唤她,她心头从未开窍的种子忽地萌生了芽,懵懂又炽热,不可遏制地朝着开花结果的方向生长。
如今再听这声音,只觉得陌生又悲哀。
薛棠保持镇静,微微一笑,“我来为大人践行。”
说着,随侍端着木盘上前,木盘放着酒与杯盏。
“谢公主好意。”冯鉴青仍旧毕恭毕敬,无半分僭越之意,只有刻意的疏离,好像他们只有君臣关系。
薛棠落寞,按捺着心中的波澜,神情如与寻常友人寒暄般平和,“大人这便走了?不多留几日吗?”
冯鉴青亦是平静地回答:“此行路途遥远,提前动身,以免出现差错,耽误了上任的时辰。”
薛棠沉默,少顷,郁郁地叹了声,“是很远啊……”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或许,山水不相逢,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酸涩,仿佛身体被抽空了似的,怅惘地呆立着。
两人默然,气氛变得沉闷,冯鉴青的头更低了。
身为局外人的卢济舟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得恭默守静。
薛棠抬眼望向冯鉴青,于她而言,哪怕只有一个温柔的眼神,都是莫大的慰籍,足够她回念半生,可他仍是沉着头,保持着生疏的君臣之礼,随之而来的一句话,更是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
“臣因公务在身,来不及赴公主婚宴,便在此恭贺公主新婚之禧,愿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百年偕老。”
薛棠怔了下,凄然一笑。
她缓缓走近,昂着头凝视他低垂的眼眸,步摇微微晃动,道:“你当真不知我想嫁的人是谁吗?”
闻言,他背脊僵住,沉默无言。
薛棠眼眶发烫,种种回忆浮上脑海。她不信他无意,她只信她看到的——清正的眉眼间流露出的温柔,以及她所能感受到的、礼节中克制隐忍的情愫。
可,这又如何……
她并非生在寻常人家,而他身后也牵扯着家族权势,命运使然。
她木然地拿起随侍端着的酒盏,极力保持身为公主应有的端庄,却难掩哽咽,艰难地挤出祝福的话语,“这杯酒,我为冯大人践行,愿冯大人前途无量,官运亨通,早遇良缘,白首不离……”
她的心在颤抖,仿佛被锋利的刀剜了一下又一下,无比疼痛。
卢济舟不忍看她悲伤的模样,心头酸涩,他转头看向冯鉴青。
冯鉴青垂下的眼眸中含着泪光,嘴唇发颤,欲言又止。
只一眼,他的隐忍、克制一触即溃。
他只能回避。
薛棠的心再度被刺痛,明明已经麻木,却仍能感觉到强烈的痛楚。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决绝地转身离去,冯鉴青藏在眼中的泪坠了下来,可目光仍未敢追随。那抹刺目的红色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茫茫大雪中,他都没有看一眼。
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落泪,这是头一次。
卢济舟无奈叹息。
雪仍旧下着,白茫茫的一片,格外空寂。
良久,冯鉴青迈步离开,他的步子缓慢,似有不舍,可还是浑浑噩噩地前行。
卢济舟看着那抹失魂落魄的背影,心里不禁感到难过。
在他的印象里,冯鉴青看似是个文弱书生,可实则一身傲骨。敢在朝堂之上不畏强权,直言纳谏,即使冒着砍头的风险,他也不曾屈服,背脊始终挺直,刚正不阿。
可此时,他的背脊微驼,风雪之中,那抹清瘦的身影格外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