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61节(2 / 2)
严飞说:“那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我找到了和易阿岚的独处机会,并和他达成合作协议,让他帮我在三十二日实施钓鱼计划。你不会说,在我告诉你这一切之前,你就已经得知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了吧?”
“那倒没有。”罗彩云摇头,“不过我知道那天你和易阿岚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严飞好奇起来:“哦?为什么?我是哪里露出马脚了吗?这还真让人挫败啊。”
“我真正怀疑起那天,其实还是在周燕安检举易阿岚在三十二日重要基地里不正当操作之后。你负责审讯易阿岚,但你没从他口中得知有用的信息。”
严飞无奈地耸肩:“是你说只能用一些柔和的手段,而易阿岚心性足够坚韧。我即使不对他加以心理暗示,也很难审讯出什么来。”
“但易阿岚也不会那么轻松。”
“好吧。”严飞承认,“毕竟我这个情报局副局长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如果我不放水,易阿岚的日子会更难过。”
罗彩云笑起来:“你放没放水,我倒是看不出来,毕竟你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几把刷子。我只是由于一直想不出易阿岚到底想干什么而心生忧虑,便开始追溯他过往的一些行为,希望能找出异常。然后才怀疑那一天。随后我调取了一些监控,我们没有在他们住的屋子里安装监控——这点隐私还是起码要给的,所以我看了走廊的监控,从那天你敲门叫易阿岚开始。你们在门口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进了屋子。虽然监控看不到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猜想,你们一定是由反重力井进入逃生隧道,然后坐车到另一端避难所。很遗憾,逃生隧道因为各种设施磁场复杂,也难以安装监控,我不知道隧道里发生了什么,但我从另一端避难所的监控发现了一丝异常。”
“什么?”
“出来的时候,易阿岚的脸色很苍白……”
“我想,这不算是异常。任何一个普通人在得知可能会有恐怖分子袭击政府大楼而不得不借助逃生通道逃走,都会惊慌失措、脸色苍白。事实上,在我印象中,那天易阿岚的表现已经算得上镇静了。”
“当然。”罗彩云承认这一点,“所以我并不企图从易阿岚以及你这个老狐狸的脸上发现什么。我注意到了时间,准确来说,是时间差。”
严飞一怔,思绪翻飞,似有所悟。
罗彩云说道:“尽管我们这儿与那处隐蔽的避难所的直线距离不算近,但磁悬浮通道和配套的磁悬浮小车却将通行时间大大缩短,一趟大概只需七、八分钟。这就是我们花费那么多金钱修建磁悬浮逃生通道的原因不是吗?哪怕有人受伤、行动不便,也可以快速摆脱身后可能存在的追击,然后最快抵达有武装和医疗的安全避难所。但是我注意到,从你和易阿岚进入屋子,到另一端监控显示你们出来,这中间隔了十五分钟。其中的时间差,我想不会是你们进屋子后还坐下来喝了一杯咖啡才慢悠悠决定逃生吧。”
罗彩云看了眼严飞,继续说道:“再加上我刚刚说过,我对你很了解,全方位的了解。我知道的你的行事风格,你在招募间谍或者审问犯人的时候,擅长用进攻性的压迫性的方式,并借助环境施加影响在目标身上,你在心理学方面也颇有研究。所以我猜测,如果你想让易阿岚服从你做些什么,你应该不会在行驶的小车上就直接讲。你一定是半途停下磁悬浮小车,在狭长的隧道中营造出一个前后无路的昏暗环境来增加压迫,逃生路上、骤然停车、空间逼仄、举目无人,易阿岚的心理防线在那个时候一定掉到了很低很低。”
严飞不禁叹服:“没想到你连这点细节都没放过。”接着又说道,“既然你发现了疑点,为什么没有阻拦我?至少不应该再让我继续审问易阿岚,而是由你亲自来。”
罗彩云又露出那种神秘的微笑:“我说过的,我了解你,因此,我选择相信你。”
严飞皱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彩云说:“我基于你过往三十多年于风云激荡之中始终坚守的立场和信仰,而选择相信此时此刻你的立场和信仰。尽管你所遇到过的危机和你此次面临的危机并不相同。”
“你甚至并不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严飞说,“有时候个人的生死,与亲人的生死,完全是不同的分量。我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但我做不到无视妻子和女儿。”
“我知道。”罗彩云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以身试法,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遇到了你用尽正规手段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这和我相信你并不冲突,我相信你的底线仍在,我愿意冒险,给你足够的时间。事实证明,你并没有辜负我的信任不是吗?”
严飞沉默地低下头,仿佛受到了震动,许久他才说:“其实我也早早听说你的大名。他们总是说国安部那个姓罗的女人真不得了,好像遇到什么事都十分冷静,总能从错综复杂的表象中分析出真正的要点,把国安部的一堆男人踩在脚下,不过紧接着他们总会跟上一句听上去有点惋惜的话,‘就是有时候还摆脱不了女人的感性’。在国安部那种政府部门工作,感性可能会酿成极大的错误。”
罗彩云表情淡然:“此类话以及此类话的多个变种形式,我自己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次。”
“那你作何感想?”
罗彩云笑了笑,却忽地转开了话题:“这段时间啊,我看了不少物理化学小组那边送来的关于三十二日的报告,那些报告真是让人头痛,我几乎看不懂,都是些我从没见过的公式和一些认识但组合起来就不认识的汉字。所以我每次都揪着他们小组长的衣领让他们在给结论时尽量用我能看得懂的说法。我想他们一定在背后不少次骂我无知。”
严飞正疑惑着,罗彩云又说:“不过那些物理什么的,倒让我想起遥远的曾经,我还是一个学生时第一次接触量子力学的样子。那时候我对量子力学感到抗拒,因为它的不确定原理。它的不确定性让我觉得世界永远都不可能被掌控,哪怕是格物致知的物理居然也不能真切地把握住某种东西,那我们还能通过什么手段去明确我们的存在?不过很快,我的抗拒消失了,因为我紧接着又学到薛定谔方程和概率波。尽管我们无法断定某个调皮的粒子例如电子会落到什么地方,但我们可以计算出它落于某些地点的概率,有的地方概率高,有的地方概率低,它并不是完全逃脱了我们的预测。”
罗彩云看向严飞,她的脸上甚至有一种超然:“既然概率应用在量子物理上是科学,为什么运用在人的身上,却要用感性这两个字去粗暴地定义它呢?我只是尽可能搜集了你的信息,然后把这些信息作为条件填入我脑子里一个关于人的方程里,最后得出关于你在这件事情上的概率波,忠诚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背叛的可能只有不到百分之十,那我为什么,不去相信你呢?”
严飞久久无话,然后才说:“概率终究只是概率,而不是确定性的结果,概率再小也有可能发生,如果你错了呢?”
罗彩云答道:“但在应付这个混乱的世界上,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不是吗?三十二日的出现将我们的监管手段击溃,每个国家都在尝试用一些以前不考虑用的手段。局面会越来越混乱、越来越不被我们所掌控,与其在将来我们都变成一堆互不信任的散沙,我现在愿意冒一点险,提前检验我脑子里的人性概率波方程。”
接着,罗彩云又狡黠一笑,这让她几乎像一个少女,而不是年近五十的国安部副部长,“而且我不仅仅是选择相信你,我也相信易阿岚。”
“是吗?”严飞挑眉,“我好像记得你还安排周燕安去试探他了。利用某种感情,似乎不是很正义啊。”
罗彩云佯装不快地敲敲桌面:“难不成你以为我走到今天真的全靠菩萨心肠吗?基于我对易阿岚的了解,我认为他不会危害国家的概率是百分之六十——毕竟他不像你,经历过多次生死考验,人在紧要关头的选择才更精确地反应出他的内心。安排周燕安去试话,不过是我为做出预测而增添更多的条件而已,然后最终概率再次提升到百分之七十。不过这一次过去,我倒是可以更相信他一点,关于他的方程又搜集到一个重要的数据,以后每次评估,都会起效。”
严飞笑了:“你是把这件事当成了对他的试金石吗?但他被我胁迫的,你不怕将来他再次被别人胁迫吗?”
罗彩云说:“你是用他的母亲和奶奶胁迫他的,所以如果我们能够保护他的亲人我就能相信他的立场,我始终相信一个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所牵挂,总是会希望这世界会越来越好的。而如果我们连他的亲人都保护不了,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他一个人的错。退一万步说,他并不是因为亲人在你手上而选择顺从,只是单纯懦弱胆小怕死,那其实更好控制不是吗?”
“他很善良。”严飞补充道,“我认为他是被梦唤的痛苦所打动的。”
“好了。”罗彩云拍手道,“这些‘感性’的东西就放在一边,我们来说说,你计划最关键的一环,a国策应你的那位吧。”
严飞说:“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一直通过我女儿来联系我。”
按照神秘的a国策应者的说法,在严飞的女儿林梦唤被a国那个政府职员囚禁后,该职员通过一些渠道上报给了a国的32局——和三十二日紧急事务组性质一样的临时机构,并受到了极大的关注。32局的领导认为林梦唤作为华国情报局副局长的独生女,必然会接受一些专业的安全训练,因此他们判断那个小小的政府文职人员和普通的房间恐怕难以长时间控制住林梦唤,甚至被策反也不一定。经过商议,他们派遣策应者将林梦唤转移到一个隐秘高防、不与外界接触的地牢。
如此,策应者才有了和林梦唤沟通的机会。
罗彩云说:“这说明策应者的武力在a国很受信任,并且可能会驾驶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要不然不会派他在那么糟糕的路况上转移他们眼中的危险人物。也许是个正规军,或者至少服过多年兵役,像周燕安那样。”
严飞点头:“所以我一开始很怀疑他的动机,他实在没理由主动通过梦唤来联系我,而他的诉求是希望将来某天,他再次通过林梦唤向我传递消息时,我们情报局能用在a国的秘密渠道,将他安全转移出a国境内,他想叛逃。而且,他似乎怕我因此失势或者反悔,还像我透露了四个字。”
“什么?”
“驯养计划。”
罗彩云沉默了。驯养计划是a国暗地里执行多年的一项科研项目,但华国至今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如果说那个策应者知道相关信息,那么不惜暴露情报局在a国多年的布置和暗手将他转移出来也是值得的。他在林梦唤一事上的援手更像是投名状了。
罗彩云暗暗思忖片刻,才笑道:“他甚至没有暴露任何真实身份,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他了?”
严飞苦涩地笑:“当时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要么坐视梦唤受苦,要么投靠a国,最后一条路就是在他身上孤注一掷。我只是在这么多糟糕的选项中,选了一个不那么糟糕的。”
“如果他是诱饵呢?引诱你犯罪出错,随后被我们察觉,引起我们的内讧,使得事务组和情报局的沟通出现滞碍。直到现在,我们其实还没办法确定他是真的为我们们绑架了一名a国人质,还是只是口头上说说逗你玩。”
严飞的神色严肃起来:“我想过这个可能。我的想法是,即使如此我也要试一试。如果我被愚弄了,我会接受审判,梦唤的困局也会浮出水面。而我作为父亲,梦唤作为我的女儿,我们两个的这重身份都会退场。随后,她只是一名华国公民,在向她的祖国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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