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小食光 第35节(2 / 2)
沈德清怜悯地看了顾希言一眼,决然道:“英英是孝顺的孩子,她说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皆由我做主。”
最后一点希望亦被吹散,虽是盛夏时节,顾希言却觉得浑身上下皆是冷意,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挣扎道:“我不信,我想见英英。当面问问她。”
沈德清沉默片刻淡淡道:“顾少爷要见她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她更不会答应你的求亲的。”
沈德清看顾希言只是愣愣的不发一言,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放缓了声音劝道:“顾少爷眼下高中探花,想来有不少豪门世族抢着与顾家结亲吧。大丈夫何患无妻,我看你也不必做小儿女态,还是日后前程要紧。”
顾希言恍若未闻,浑浑噩噩从沈德清的书房出来,只听得淅淅沥沥的声响,有几滴清凉的雨点打在脸上,他浑身一颤,才发现下雨了。
顾希言并未带伞,就这样冒雨一步步向内宅走去。那雨一开始尚细若游丝,后来便渐渐紧起来连成了线,等到了沈琼英的住所,他长袍已被雨水打湿,沈琼英的乳母张嬷嬷迎上前来,撑开油伞为他遮住了疾雨。
顾希言并未留意张嬷嬷脸上的表情,却听她低声道:“顾少爷,我们小姐让你回去,她说和你本就无缘,让你忘掉她好了。”
“我不信。”顾希言上前欲推开房门,却被一众下人紧紧拦住,他提高了声音道:“英英你出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里面并无人应答,顾希言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天色渐渐黯淡下来,门吱呀一声终于开了,沈琼英撑着伞走出来,她的话音不带一点温度:“你怎么还在这里纠缠。齐大非偶,是我先和爹爹提出不愿与你结亲的,母亲最近正忙着给我相看人家,想来不久后就会定亲了。我们如今都大了,孤男寡女在一起恐惹人误会,你快回去吧,权当我们不曾相识。”
“你究竟在怕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都信不过吗?”顾希言心中盘桓已久的话脱口而出。
“我就是信不过你。”沈琼英冷声道:“娘告诉我男人都是信不过的,我从小安稳度日惯了,讨厌变故、讨厌挑战。娘已经给我相看了几家稳妥的人家,明明眼前有康庄大道可走,我为什么非要选你这一条坎途?”
沈琼英说完这话就转身离开了,一众下人亦跟着回房,只留顾希言一人站在雨中。他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原本整洁的月白色长袍亦沾染上不少泥土,可是更狼狈的是他的心,这一刻,他多年培养的骄傲与自尊已经零落成泥。
他就这样默默站在雨中,从头到脚都是刻骨的冷意,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吹到身上,他忍不住一阵瑟缩,神智终于渐渐清醒,他忽得自失一笑,转身离去,脚步并无迟疑。他此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明媚灿烂的少年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十一年的光阴倏忽逝去,顾希言此刻纵马向醉仙楼方向狂奔,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已经浪费了十一年的青春,这一次无论如何不想再错过了。
第61章 续前缘
绵绵春雨再一次落下, 在夜色降临前,顾希言终于又来到醉仙楼的后堂。
春兰和柳聪见到顾希言衣冠不整的模样皆吃了一惊,也实在摸不清他所来何事,停了一会儿还是柳聪迎上前道:“顾府丞想是忘了, 这几日正逢寒食, 醉仙楼晚间是不营业的。”
“我不是来醉仙楼用餐的。”顾希言沉声道:“我来找英英, 有话要问她。”
春兰心中纳闷, 难道顾希言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最近没也见他二人有何交集呀, 她决定先替沈琼英遮掩一下:“姐姐她去郊外祭祖了, 此刻并不在家。”
顾希言随即道:“那我就在这里等她回来。”
春兰和柳聪面面相觑, 觉得实在遮掩不住,只得走入后堂禀告沈琼英。
隔着窗户和绵绵细雨,沈琼英在后堂看到了顾希言狼狈的身影, 这一幕与十一年前何其相似。
那一日为了让顾希言彻底死心, 沈琼英刻意打击他的自尊,刻意说了很多绝情的话,回到房内却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伏到窗前的书案上默默抽泣, 竭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声音, 身子却抖动得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一点点暗下来,顾希言那么高傲矜持的人,应该被他伤透了心,早就掉头离去了吧。
沈琼英悄悄抬起头向窗外看去,外面的雨下得像瓢泼一般,顾希言依旧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如石雕一般一动不动,周边的雨线如千万条绳索抽打着地面。
这一刻,沈琼英心中既甜蜜又忧伤,她忽然有了想再重回雨中告诉他一切的冲动,终是竭尽全力忍住了。她命令自己离开书案向别处去,可是却失了力气动弹不得,连移开目光都不能。
隔着窗户和细密的雨线,她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她以为他会一直这么站下去,谁知过了一会,他忽然苦涩地笑了笑,终是转身走开了。他并不回头,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再过了一会儿,夜色渐渐深了,天地间便只剩下一片苍茫的水气。
十一年后的这个春日,沈琼英望着窗外顾希言的身影,迟疑片刻终是走出了房门。
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纵使衣袍上尽被雨水打湿,纵使衣冠不整沾染了尘土,依旧不减风华。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眼角眉梢的青涩都消失不见,他的形越发高大,就这样俯身默默凝视她,让她无法遁逃,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将她包围,她忽然觉得眼底酸涩。
顾希言上前一把抓住沈琼英的手,压在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告诉我,十一年前的那个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琼英愣了一下,向后退了一步想要挣脱,可她却低估了成年男子的力道,她一只手已经被完全禁锢。
沈琼英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顾希言默默从袖中掏出那半张信笺递给沈琼英,她这才注意到,他那样一双沉稳和修长的手,此刻竟在微不可察的颤抖。
沈琼英只向那信笺扫了一眼,手亦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十一年前的那个阴谋终于有了实证,十一年的蛰伏与等待,十一年的隐忍与痛楚,她终于能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吗?
顾希言已是步步逼近,提高了声音问:“怎么,你到现在还想隐瞒吗?”
顾希言紧紧抓住她的手,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沈琼英忍不住痛呼失声:“你握得我的手好痛!”
他已经将她逼到墙角,手却丝毫不肯放松,自失一笑道:“痛吗?原来你也是会喊痛的。你整整欺瞒了我十一年,又究竟算怎么回事?”
这些年顾希言有过怨恨,有过不甘,有过猜疑,可唯独没有学会如何去放下。
沈琼英忍不住潸然泪下,半响方解释道:“顾哥哥,对不起。我只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是江阴顾氏一族的独子,自小背负着光宗耀祖的使命,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那么努力考取功名,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我不想阻碍你走得更远。”
顾希言眼中有转瞬即逝的痛楚,他哑声问:“所以你就瞒着我自作主张,所以你让我整整错了过了十一年?你可知道,这十一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琼英还来不及说话,顾希言的吻便毫无征兆地压下来。不同于初吻的冲动急迫,也不同于后来的温柔怜惜,这是一个报复性的吻,狂乱而暴虐,沈琼英下意识想要向后躲,却退无可退,她浑身都在发抖,直到唇齿之间皆是血腥气味,直到连气都喘不过来,他才慢慢将她放开。
沈琼英眼中含泪,原本嫩红的唇瓣变得艳丽润泽,还带着轻微的红肿,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刚才的狂暴。顾希言抬起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哑声问:“疼吗?”
沈琼英倔强地转过头不出一言,只是明显的心跳声和通红的双颊泄露了她的心思。
顾希言叹息一声,喃喃道:“你总是忍住痛不说,我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了。”
沈琼英忽然觉得一阵委屈,她此时呕的口不择言,眼泪也随之涌出:“你真讨厌,这么多年过去丝毫不长进,手脚还是这么不安分。你以为我这些年日子好过?父母相继离世,爹爹死因又不明,这十一年是你的十一年,这也是我的十一年。当初在扬州你最后离开的时候,我......”
沈琼英脸一红,忙闭上了嘴,却见顾希言嘴角向上弯起,低头又要吻下去。
沈琼英心下一惊,忙将一把他推开,他便又凑了过来,她又伸出手来抽抽噎噎地锤他,在顾希言看来,她的这些动作和言语丝毫没有威胁性,他任由她锤了一会儿,方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好了,差不多就可以了,小心明天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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