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你只可以对我笑
「你说,禹湮为了救其他女人才受了伤?」陈曦边搅拌着锅里的「大珠」、「小珠」──翻译成二十一世纪的语言就是「波霸」、「珍珠」,边回过头扬着声音问道。
「你小声点啦!是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吗?」我赶紧挥手示意她降低音量,以免被外面的人听到。其实禹湮受伤的消息和他与禹缨的关係本该是机密,但我实在是太鬱闷了,想要找个人好好倾吐一番才告诉陈曦,而我也清楚她这人一向对美食和美男(註:此处的「美男」为喜欢美男的美男。)以外的事没有兴趣,所以也不担心她会走漏口风。
「你放心,这厨房里就我们两个,现在也不是营业时间茶房里没有半个人,若是有人会听见我们谈话,除非他躲在屋簷上挖瓦片偷听!」她嘖了一声,转回头依然泰然自若地熬煮着食材。「你还没回答我呢!用鱼醃的那个傢伙真的是为了救别的女人才受伤,然后还好意思用你的血救命?」
「用鱼醃的傢伙……你是指『禹湮』吗?」我无语地抽了抽眉角。「你先前不是还挺尊敬这位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我管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还是卖国贼?只要他欺负我的朋友,他就是用鱼醃的傢伙!」
虽然陈曦这么支持我让我很是感动,但禹湮还没有十恶不赦到变成「海味咸菜」的地步,便忍不住为他说话。「你别激动,他没有欺负我啦!而且,他也不是随便替别的女人挡箭,那是他的妹妹。」
「妹妹?你不是说他们不是亲兄妹吗?」
「嗯。」我点点头。「好像只是名义上的兄妹,父母都不是同一人。」
「嘖嘖!你小说电视还看的不够多吗?要知道,这种『假妹妹』通常都对『哥哥』怀着不轨之心。」
「不轨之心?这倒是不至于吧……」我边说着,脑中突然浮现多年前第一次遇到慕容桑榆和緋寒樱时的情景,那时就觉得緋寒樱似乎对她们家帮主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心,但当时以为慕容桑榆是女子便没想那么多,难道……
我的声音不自觉虚了下来。「就算……就算她真的喜欢禹湮好了,那也不关我的事啊……」
「不关你的事?」她放下勺子,转过身来双手插在胸前冷看着我。「那你现在干嘛要在这里跟我吐苦水?」
「我只是觉得很鬱闷……」我颓然地叹了口气,屁股一蹬在桌子上坐下。「我冒着生命危险放血救禹湮,后来才发现他其实根本不必受伤,是为了救禹缨才受了伤,这样算起来就好像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在救禹缨,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觉得不爽?」
我点头。
「觉得委屈?」
我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觉得气愤?」
我还是点了头。
陈曦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她从一旁架上抽出一支乾净的勺子,如拿着剑般气势腾腾地指向我。「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我下意识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缩着身子困惑地问:「招……招什么?」
她举着勺子一步一步走近我,最后停在我面前一步之处,用勺子挑起我的下巴逼问着:「还跟姊装糊涂?说!你是不是喜欢上禹湮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接着嘴角慢慢上扬,我大笑着拨开她的勺子。「开什么玩笑啊!我喜欢禹湮?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好假。」她用勺子轻敲了一下我的头,退了几步严肃地望着我:「你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过?」
「不可能!」我彷彿要证明什么似地以前所未有的篤定语气回答。「我不可能会喜欢他……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凤湘翊以外的男人?」
「不会变的那就不叫作『人心』!」她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着:「先别说凤湘翊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他还活着,你也有可能喜欢上别的男人,因为『爱上谁』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所以世界上才会有分手、有出轨、有离婚的存在……」
「别说了!这太荒谬了!」我摇着头打断她。「我对凤湘翊的感情是怎么样,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爱他。」她双手放在我的肩上,看着我的双眼放柔了声音说道:「但他已经是过去式了。你不必有罪恶感,因为你并不是出轨,只是重新又有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我相信凤湘翊在地底下也不会希望你一直为他孤单着。你的心已经准备好接受下一段感情了,只是你自己还不愿、不敢去承认罢了。」
我迷茫地望着她,半晌,才缓缓举起手指着自己,迟疑而缓慢地问:「我喜欢禹湮……?」
「你会为他吃醋生气,会因他对其他女人好而感到委屈难过,这不是喜欢是什么?不过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毕竟还是只有你最清楚。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逃避自己的内心,好好正视自己最真实的感觉,不要错过了以后才在那里后悔。」她拍拍我的肩后,收回手又走回炉边照看她的食材们。「不说这个了,过几天是女皇的万寿节,会有很多外使前来庆贺,为了让他们品嚐到最道地的桑国美食,这次宴席的菜单有一部分和民间着名的餐馆合作,在甜品这项我们『明目茶房』也有被邀请到,到时我会进宫准备宴席,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来,见识见识桑国皇宫长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跟你进宫来能见识到宴会的盛况,结果只能一直待在御膳房里,除了厨具和宫女太监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啊!」我边将糖水舀进一个个精緻小巧的琉璃碗里,边哀怨地向陈曦抱怨着。「我说,你该不会一开始就打算骗我来当免费劳工吧?」
「我哪知道他派来接我们的马车会直接将我们从宫外送到御膳房后门?」陈曦的脸色也是好看不到哪儿去,绷着一张脸将煮好的酒酿汤圆放进我盛好糖水的碗中,再一一撒上金箔。「无聊死了!早知道就别接这什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又不能去观典只能待在这热到爆炸的厨房,还要一一验毒检查,说什么务必谨慎再谨慎……呼呼,真是越想越火大!当我的甜汤是毒汤吗?至少我还没加三聚氰胺好吗?」
看着陈曦越来越有暴走的趋势,我的怨气瞬间消失无踪,赶紧拍了拍她的背「顺毛」。「好啦好啦!你小声一点!在宫里还敢随便乱说话,是嫌活腻了吗?反正来都来了,就认命把工作好好做完吧!至少登上过御宴桌这件事说出去,多少也能为『明目茶房』拉抬点人气。」
「我的茶房本来就很有人气了好不好?」她虽是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但音量总算降了下来。「话说回来,你今天不用去将军府给那个用鱼醃的傢伙『捐血』?」
「唉唉!都叫你不要那么称他了,真的很难听!」我嘖了一声后,才开始回答她的问题。「今天本来就不用取血,明天才会进行疗程,所以我也没和禹湮讲这件事。不过我想这么重要的场合,他八成也会来参加吧!」
「说的也是。说不定女皇会跟咱们将军大人说……朕不要什么生辰礼物,朕只要……」她放下勺子,「深情款款」地望着我,让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纤长的指尖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指向我,拋了个媚眼。「你!」
「在皇宫里自称『朕』,你是真的不要命了吗?」我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别再发神经了,快点做事啦!」
「呵呵,有人听在耳里觉得刺耳所以对无辜的姊妹开枪呢……」陈曦还想再说什么,被我狠瞪了一眼后,咕噥了几句悻悻然地转回身去准备继续工作,转身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用手肘轻轻地推了推我。「喂喂,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我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她伸手指了指门口的两个宫女。我疑惑的扬起眉。「这不是待会儿要呈膳过去的宫女们吗?」
「是啊,所以我说,我们的机会来了。」她得意地对我笑了笑,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后,堆着客气的笑容朝那两位宫女走过去。
「你是『明目茶房』的人吧!我们是来做最后的膳食确认,等会儿由我们负责进呈甜汤。」宫女甲说道。
「辛苦两位了,膳食都已准备妥当。」陈曦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看着她这副熟练的客套模样不禁在心中连连称奇,果真不愧是一家远近驰名茶房的老闆娘,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力我还差得远呢!
她正要带领两位宫女前去确认膳食,却突然停下脚步,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宫女乙问道。
陈曦皱起眉,抿了抿唇,似乎是犹豫挣扎了一番后才轻声开口:「两位是否……感到肠胃不适?」
宫女甲乙奇怪地对看了一眼,我也忍不住朝陈曦投了个询问的眼神,对她想玩什么把戏完全摸不着头绪。
「肠胃不适?没有啊。」宫女甲乙齐声说道。
「怎么可能没有?怎么可以没有呢?」陈曦僵笑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在古装剧里女主角有需要混入人群,你们这些小角色就该识相地肚子痛把机会让给我们啊是不是?」
「你说什么?说大声一点,我听不清楚。」
「没事没事!」陈曦瞬间又换了一张亲切友善的脸。「我的意思是说,我稍微懂一点医理,从两位的脸色看来,肠胃应当不太舒适才是。两位仔细想想……早上莫不是吃了什么不乾净的东西?」
「这么想起来,我一直觉得早上吃的那块梅子松糕有股酸味儿,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宫女乙顿时慌了起来,惊慌地朝宫女甲看过去。
「完了完了,你这么一说,我现在真感觉肚子有点儿不对劲……」宫女甲的脸上也失了血色,摀着肚子弯下了腰。
「茅厕就在那边呢!两位可别忍着,快些去方便吧!」陈曦十分好心地为她们指出茅厕方向。
「可待会儿就得上呈甜汤了,要是耽误了我们可就吃不完兜着走……」宫女乙也抱着肚子表情痛苦地说。
「不是还有我们两个吗?」陈曦甜笑着朝呆愣的我挤了挤眼,我反应过来后才赶紧点头附和。
「是啊!我们先前在富贵人家府中服侍过,也算是懂些应对进退的礼仪。」
「可是……」
「没有可是了!」陈曦的语气慷慨坚决,彷彿现在谈论的是关係到一国存亡的重大决策。「两位想想,若是一不小心在宴席上……拉了出来,那可不是『吃不完兜着走』这么简单!这可是女皇陛下的万寿宴啊!多少尊贵人物在场上?尤其还有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臣,届时他们看到宫女不顾礼仪在他们面前拉肚子、倒了他们的胃口,以为我们桑国在藐视他们,以此为由群起出兵征讨,引发战争导致生灵涂炭,这后果两位岂能承担?」
宫女甲乙听陈曦说完,霎时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抓着我们的手,郑重恳切地说:「一切拜託你们了!」
「所以你真懂医术喔?」我边匆忙穿上宫女换下来的宫女服,边忍不住好奇地问。
「怎么可能?」陈曦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回道。
「那么那是……」
「心理作用。」她放下长发,俐落地重新綰成御膳房宫女的样式。「有点类似『催眠』吧!就像有人不断跟你说你胖了,就算你体重根本没变,你也会觉得自己胖了。」
「哇塞……这么多年不见你连催眠都会了!」我瞠目结舌地鼓着掌。
「也不算会啦,接触奥客多了难免懂一些小技巧。」陈曦边说着边过来解我的发髻。「动作快一点!要是她们回来我们就没戏唱了。」
我端着盛放一碗碗甜汤的托盘,在侧台准备着。女皇的膳食会有专门的太监负责进呈,我们要服侍的对象主要是皇亲朝臣以及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者。
我努力伸长脖子观望着宴上的盛况,桑国的皇宴基本上和凤凰王朝的没有太大不同,不过它是在户外举行的,偌大的广场上搭起一座座棚子以遮荫蔽雨,在户外开宴的好处就是可以利用自然日光照明,而桑国树木眾多,并不会过于炎热,徐徐微风一阵阵送来,凉爽又舒适,在我这现代人看来,这算是一场颇为节能环保的宴席。
宴席上满满都是人,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便将视线投往高台上的女皇。
纳兰容若今日一袭白底镶红边的华纹宫装,广大的袍袖直垂落到地上,有着肃穆隆重的气势,正红色的宽腰带却束出了她的纤纤腰身,让人立时意识到她虽是强权在握的帝王,却同时也是个曼妙的花季女子。
她今日上了端庄华丽的妆容,本就精緻的五官在盛妆后更是丽色无双,让人移不开视线。乌黑云鬓綰成十字髻,上戴凤冠,在阳光照射下灿灿生辉,浑身被一股华贵不可褻玩的气质包覆着。
她似乎正在答谢宾客,站在高台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就算声线柔和温婉,却也鏗鏘有力、不怒自威,让人丝毫不会因为她是一位女子而小覷了她。
我简直无法想像她和我那日在将军府见到的那位身着绿罗裙、脂粉未施的少女「容若」会是同一个人,此刻的她是那样的尊贵不可方物,也那样的……孤独。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怎么没看过你们?」身后突然传来尖细的嗓音,我和陈曦冒着冷汗回过头,便看见一名略有福态的太监怀疑地打量着我们。
陈曦率先反应过来,垂下头对那太监柔声道歉:「公公恕罪,原先负责的姊姊们临时闹肚子来不了,便交代我俩来替补她们的位置,您看,腰牌在这儿呢!」陈曦说完,便把原先就掛在腰带上的宫女腰牌解下递给他看。
「嗯……的确是御膳房的人。按理说临时换人是不合规矩的,你们皮都给我绷紧些,好生伺候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连她们一起罚,知道吗?」那太监扫了一眼宫牌后,交代几句便转往别的地方忙去。
我和陈曦不约而同轻舒了口气。
「你没问题吧?」陈曦看了看我。
我朝她回以自信的微笑。「放心吧!加上这次我可算是当过三个国家的宫女了!」
不一会儿便轮到我们进膳了,我看着前面进膳的宫女,依样画葫芦,低垂着头走到桌边一一端上甜汤。
前面几桌都很顺利没出状况,直到我到了某一桌时,正要端上甜汤,却忽然听见一个被刻意压低却依旧熟悉的嗓音响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几滴甜汤从碗里洒了出来。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双带着些微慍色的玫瑰色眼眸。
「呵呵……我来……参观参观。」我对他挤出个假笑,迅速上完他的甜汤后便立刻逃往下一桌。我想禹湮在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对我发难,想着想着竟有种偷做坏事的刺激感,嘴角不觉微微上扬,正要如常地为下一桌宾客呈上甜汤,手腕却倏地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攫住。
哪里来的死变态?!假宫女也是有人权不能随便欺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