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所谓的密令也是私下进行的,明面上则是禹湮继续僱用木兰帮保护我,一如她们保护思苹送粮过来。
而思苹知道我的计画后,也缠着说要跟我一起去。我自然是说什么都不可能同意让她这么一个小女孩冒险,也千叮嚀万嘱咐作为发号施令主帅的禹湮绝对不能因为被她磨烦了就答应让她一同前去,没想到最后却是月疏桐开了口,请求让思苹跟我一道去敌营卧底。
当下我气到差点就要指着月疏桐的鼻子质问思苹到底是不是他亲生女儿,可月疏桐却告诉我,思苹继承了他和玉萝的灵力,只是年纪小还缺乏经验,假以时日她的法力甚至还会超过他,成为月家下一代宗主,让她跟着指不定能派上用场。
听完他的解释我又更加惊讶,我惊讶的点不是看不出来月思苹这个才刚满十五的小屁孩居然这么厉害,而是就算我的女儿是无敌铁金刚,是万年不死之身,我也捨不得让她去冒这种险,月疏桐怎么狠得下心?
对于我的疑惑月疏桐却是无奈又带着宠溺地说,思苹这孩子像我,不喜欢受人拘束、性子也倔得很,就算不同意她也有办法自己跟过去,到时她孤身一人会更加危险。
他这一番回答又更加吓坏我了,我既不是月思苹她爸也不是她妈,哪来地方像我?这话要是被禹湮听到了我肯定会被他剥皮抽筋,再三告诫月疏桐万万不能再说这样引人误会的话后便也妥协着答应了,只能拜託木兰帮的各位姊妹们也多多关照思苹。
赫西特军收押战俘的地方和他们的军营还有一段距离,潜入战俘营区还比较容易,但要从那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主战营中就不太可能了。禹湮也说这次坐镇指挥的赫西特王子艾图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而他身旁还有个身分不明的汉人将领同样也是不容小覷的威胁,他们警觉性高,好几次派探子潜入都被他们发现了,所以必须要让他们主动把我们的人带进营地去。
目前我们的计画是混进战俘中,想办法让他们从这些人中挑出我们几个去「劳军」,只要能够放松他们的警戒心进入兵营,就能够伺机寻找粮草放置的位置点火烧毁,这个对木兰帮来说并不困难,她们没少干过这类的事,而我的任务则是分散敌军的注意力让她们有时间放火。
另外,我没和任何人说的是,我也想藉机接近赫西特的主帅艾图王子,只要能够杀了他、哪怕只是让他重伤这场仗我们便赢了一半。
等到大火烧起来之后,我们便趁着敌军大乱的时刻混进去,扒了他们士兵的衣服穿上假扮成赫西特军,再藉机逃出去。
只要能逃出赫西特军营,悄悄潜伏在外头的禹湮他们便会掩护我们回去,幸运的话若是敌军忙着救火无暇顾及,我们便能毫发无伤地溜回去,但要是他们派兵追杀我们,那绝对会是一场极其凶险的恶战,不过只要能成功烧了他们的粮草,奋力一搏也不一定打不赢他们。
至于要怎么让赫西特军从眾多女战俘中注意到我们,那又是一项难题。若说他们会先从美貌的挑起,那几个木兰帮成员的外貌皆是中上水准,因为习武身段更是婀娜苗条,势必会被选中所以不用担心;而思苹继承月疏桐和玉萝的基因自然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更重要的是她青春无敌,所以最该伤脑筋的便是我了。
虽然「林艺香」这副脸孔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美人,但能被选作御前侍奉宫女也至少得让皇帝赏心悦目才行,所以我虽不觉得自己是大美女但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到连作为一个「洩慾」工具都不相信自己会被选中。可问题就在于,老娘我已年过三十,还是两个孩子的妈,有些岁月的痕跡是想藏也藏不住的,因此为求保险我必须主动出击吸引他们目光。
我想了想,最后终于决定拾起我的老本行──跳舞。
「兰姨,这都练了一整个晚上了,你也休息一下吧!」思苹放下伴奏的短笛,起身将一条布巾递给我。「再练下去要是把身子累坏了,那也没办法成事啊!」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接过布巾,对她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啊!我大概是太久没跳舞了,担心要是生疏了会露出破绽才想抓紧时间多练习。」
「可在我看来一点都看不出兰姨已经十多年没碰过舞蹈了!」思苹极捧场地称讚着。「我都不知道原来兰姨还会跳舞,跳得比那些青楼头牌都好呢!」
我正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闻言不禁失笑。「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晓得青楼头牌的舞跳得怎样?难不成你还看过?」
思苹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前几年跟爹爹出谷到王都时我曾经偷偷溜出去见识过,不过爹爹不晓得的,兰姨你可得替我保密喔!」
月疏桐这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没发现,只不过是不想揭穿你罢了……我虽是在心里这么想,但还是朝她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
思苹嘿嘿笑了两声,忽地睁着那双灵动地大眼睛直盯着我瞧,也没有继续说话。我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打趣地问:「怎么,没见过这般年纪还在扭腰摆臀跳舞的女人?」
她摇了摇头,在一张小凳上坐下,缓缓地开口:「我以前一直在想,兰姨是个什么样的人?真正见到兰姨之后,觉得你跟我想像中的一样,又不太一样。」
我静默了片刻,最后也在她身旁坐下,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爹跟你提起过我?」
思苹却是又摇摇头。「爹爹其实从未在我跟娘面前提起过兰姨,都是娘私底下告诉我的。」
「玉萝?」这下子我反倒惊讶了。「你娘……都怎么说我?」
「她说兰姨是个妙女子,敢爱敢恨,总是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也会尽全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总是让人不由自主想亲近你……她其实很羡慕你。」
「羡慕我?」我因为太过荒谬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娘那么完美,每个女人恨不得能及她十分之一就好,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羡慕的?」
她耸了耸肩,叹息着说道:「我也不晓得,可是我知道娘是真的很欣赏你,她跟我说了好多好多你的事呢!」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口询问:「你娘……可有说过你爹曾对我……」
「我知道。虽然爹爹对娘很好,但我知道他其实一直有个藏在心中的女子,那就是兰姨。」她凝视着我,出乎我意料平静地说道:「而且我也感觉得出来,爹爹直到现在还是喜欢着兰姨。」
我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这段日子因为忙碌也始终没时间……抑或是下意识抗拒去认真思考月疏桐如今对我的态度,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兰姨不用担心,你和凰湮叔叔是真心相爱,思苹就算还不太懂情爱为何物也看得出来。」她对我笑笑。「我只是一直很想替爹爹问个问题……兰姨你……可曾对我爹爹动过心?」
我看着她眼中的期盼,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虽很感谢你爹为我做过的一切,也很珍惜他的心意,但是我对他从来都不曾有那种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一样没有。」
思苹听我这么说,倒也没太惊讶,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晓得,娘晓得,爹爹更是晓得……或许是我在谷里终日修练无聊了老爱看些话本吧!看到话本里那些主角们可以为爱甚至不顾生死的桥段就一直很好奇是不是真是这样,也心生嚮往,所以看着爹爹对兰姨的感情,我其实很羡慕,也很心疼娘,但更可怜爹爹……兰姨,你说一个人为一段注定得不到回报的感情付出这么多,那是不是很傻?可是我爹和我娘,明明都是很聪明的人啊!为什么他们却这么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这问题的答案。我垂头看着手中的布巾,低声问道:「思苹,你会恨我吗?毕竟是我隔在你爹和你娘之间……」
「以前倒是有怨过一下下啦!但就只有一下下!」思苹朝我不好意思地乾笑了两声,又接着说:「谷里的人都说我一点不像我娘,我娘温柔恭谦,处事严谨,可我却是个泼野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没有闺阁女孩家该有模样……」她顿了顿,忽地看着我复杂地说道:「但我现在才知道,我这性子反倒跟兰姨你比较像。」
我一听又吓坏了,这父女俩怎么都爱乱说话!我赶紧猛摇头撇清:「你绝对绝对不是从我肚子里蹦出来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我当然不是怀疑兰姨是我亲娘啦!」思苹也急了,连忙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我娘似乎想让我变成兰姨的样子,这样爹爹见到我,或许就会想到兰姨,或许留在谷里的时间就会长些,这样娘见到爹爹的时间也会多一些……所以我曾怨过娘不争气,也怨过将心放在娘以外的女人身上的爹爹,更讨厌过罪魁祸首的兰姨你,可是我现在好像明白了,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虽然痛苦,但同时也幸福着。那是自己的事,怨不得别人的。」
思苹毕竟是个孩子,体力也不如我们这些练过武的,因此聊没多久便直打哈欠,我赶紧赶她回去自己的营帐睡觉,自己又再练习了一会儿,直到禹湮掀帘进来才停下。
「作战会议怎么到现在才结束?这都快天亮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上前去替禹湮脱下斗篷。
禹湮如今已不隐瞒自己到夜晚会变为白发的事实了,因此也没有像桑国的「金乌将军」一样,太阳下山后就不再作战。
他在桑国不让人知道这个秘密,是因为桑国毕竟是木兰帮的总部,他怕别人会太容易将他和慕容桑榆联想到一块儿。但在凤凰王朝认得慕容桑榆的人就没几个了,而且他要是也像「禹湮」一样只在白天作战,人们很难不将拥有同样眸色的「禹湮」和「凰湮」当成同一人。
他脱下外袍,接着将束发的发冠拆下,那满头雪发顿时流泻下来,如纯白绸缎一般披散在他的背后。「兵力部署上有些问题,这才讨论得晚了。」
他将我按在凳子上坐下,解下我束发的发带,用手指替我梳理着长发,然后拿起我手中的布巾开始细细替我将被汗水浸溼的头发擦乾,嘴边一边叨念着:「天寒地冻的,还让头发这样湿着,也不怕头疼。」
禹湮素来是情感内敛一型,我知道他对我的关心决不会比别人少,但他很少用言语表达出来,更遑论直接用行动证明,一方面是因为他闷骚,更多方面是因为他懒。
所以当他反常地这般温柔对待我时,在想到要感动之前,我心中更多的是困惑。我扭过头去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阿湮……你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他立刻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扯得我头皮一阵发疼,我边哀叫着边连忙投降。「好啦好啦!是我错了!您赶紧手下留情吧,把你娘子扯成秃头对你也没啥好处啊!」
他这才傲娇地哼了一声,放轻了力气,轻轻柔柔地继续擦拭着我的长发。
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傢伙在军营里应该没机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才对,难不成是被月疏桐激的,怕我被他拐走才想好好表现看能不能多加几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地就听他低声开口:「行军作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命断沙场,能和你多相处一天都是极宝贵的,我想要好好珍惜。」
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头就像被浇下了一瓢温水,一阵阵细微的暖意如涟漪般一圈一圈扩散至全身,最后化成嘴角边的一抹浅浅微笑。
但不过转瞬,那抹微笑却又变了质,成了苦笑。禹湮作战多年早已被迫练就了一颗铁石心肠,基本上不太会看到他这般感伤生死,难道是……
「我军的情况很不理想?」我也没囉嗦,直接就问了出来。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手上的动作仍未停下。「敌我兵力本就相差五倍不止,这也就罢了,但我们军队的素质却是良莠不齐,胆小怕事者眾多,也很多是在这之前根本没经歷过战事的新兵,就算能让他们提升士气,但实力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提升,之前能打胜仗,也不过就是施些巧计险胜,要是两军真真正正对决起来……结果其实很明显。」
「就算烧了他们的粮草,也改变不了多少对吗?」我轻声问道。
「烧了他们的粮逼迫他们和我们速战速决,也只是多少提高点我方的胜算,要是一直拖延着直到他们的援军加入,那就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我静默了片刻,然后抬起手覆上他擦着我头发的手,回过头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就算明知道会输,我们也要拚尽全力,用尽最后一兵一卒……甚至是我们自己的命,那才对得起自己不是吗?」
他玫瑰色的眸子中倒映着我的身影,在烛火下被一片温暖的橘色包覆着。他定定地回望着我半晌,唇角的弧度缓缓勾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很坚定。「那是当然。」
我朝他点点头,放下了手转回头去,垂下眸子轻吐了一口气。
我虽然说得这么坦荡,但我知道,就算禹湮是为了保卫家园才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也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至少,在我死去之前,我不能让他先我一步离开。
刺杀赫西特王子,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了,我倒还没看过你跳舞。」他边擦着我的头发边有些不满地咕噥着。「没想到却是要让那帮蛮夷看了去……」
「刚嫁给你的时候,你天天盯着我练武,我哪还有体力跳舞?后来有了心儿,那个小祖宗就够我耗尽心力了,也没那个兴致跳舞。再后来啊,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了,只想专心地做好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也没想到,再一次重拾舞蹈,居然会是在这种场合……」我说着说着,一个念头突然涌上脑海。我移开他的手站了起来,看着他提议道:「不如我现在跳给你看吧!」
我正要踢开凳子挪出个可以跳舞的空地,却又被他按回位子上。「没关係,你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反正就算不能亲眼看见,我也知道你跳起舞定是极美的。」
「好。」我低低地应了一声,脸颊居然很不争气地发烫了起来,连忙垂下头不让他看见以免被嘲笑都这把年纪了还会脸红。虽说自然是没有战争最好,但也就只有在这生死一瞬间的时刻,才能难得听他讲几句好听话呢……
「阿漪。」他缓缓俯下身子从背后搂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在我耳边轻柔地唤着。
「嗯?」
「答应我,万事以你的安全为主,千万不要为了我冒险。」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难道……他知道我的盘算了?
但儘管如此,我的决心依然不会改变。
「好。」我不敢看他,可声音还是不受控地嘶哑了起来。「我会小心的。」
他又搂紧了我,低沉的嗓音有些紧绷。「还有……不要让他们佔到一丁半点的便宜。」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侧过头吻上他的唇,嘴唇贴着他的唇瓣用气音缓缓吐出承诺:「放心……我的便宜,只有你能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