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2 / 2)
她在书堆里左挪右拐,好容易走到门口,便撞上从外头进来的徐薇。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秀丽的眉眼低低垂着,一半的脸庞映着身后亮起的灯火,十分清晰,连她脸上浅浅的颧骨痕迹都看得见,一弯月牙似的,落在白皙的云里。
邓川在暗,她在明。一时之间,两人像隔着一面镜子,明暗交界的分界线,互相仔细打量着对方。
或许月亮已经升起。邓川在徐薇黑色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
呆呆地,说一句:你怎么还不下班呀。
语气和她平时不太一样。
徐薇弯眼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细长的纸条在空气中舒展:我来布置考场。
邓川三两下凑过去:我帮你吧。
她显得有些急切,让徐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应:好。
细长的纸条上印着考生的个人信息,一叠握在手里,上面汉字和数字密密麻麻,同样的格式和排列方式,却对应着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
徐薇把纸条捋整齐,递给邓川。
但邓川没有伸手去接,她摊开掌心,像在做某种邀请,于是她的掌心和徐薇的手指尖之间有了一次微妙的零距离接触。
徐薇放下纸条,若无其事地转身去讲台上的工具箱里翻出了贴纸条的胶水。
一边往下走,一边说:我还以为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邓川转过头看她,这个时候我一般都在的。
她说得并不准确,但心里不想去纠正。如果能把一次偶然的相遇变为心照不宣的擦肩而过,那么撒一次半生不熟的谎又有什么呢?
徐薇敛着笑意,走到她面前,说:太晚吃饭不好。
邓川却反问,赌气似的,说:哪里不好?
徐薇也反问,不假思索,声音却很温柔:饿坏了怎么办?
食堂人太多了。
苏眠走后无名的情绪被稍稍抚平。邓川抽出座位号为1的纸条,待命。
徐薇不紧不慢拧开胶水,对着瓶口仔细看一眼,嘴里轻声说:不喜欢人多?
语调随意,像是随口一问。
邓川却心跳如擂鼓,半晌,才轻声地应。
嗯。
对话宣告结束。两人正式开始动作起来。
序号为1的纸条被贴在徐薇涂抹过的胶水上。邓川指尖摁了摁,感受到纸张背后的粘腻与湿滑。
指尖的触感仿佛是一种提醒。邓川的动作有意放慢起来。
直到徐薇在第四张桌子前停下来等她,邓川还在垂眸慢悠悠地挑着序号为3的纸条,自得地沐浴在她的目光里。
如此反复几回,饶是她也觉得自己刻意,但徐薇什么都没说。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前头,等她走过去。
于是下一张纸条被邓川贴出了千回百转的意味。
徐薇轻声地笑,说:不用贴那么紧,不然不好撕掉。
邓川讷讷,说:哦。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只剩一线残阳,在地平线上哀哀地挂着。
邓川中途往窗外瞥了一眼,地平线上的景色使她骤然想到那天徐薇车上的场景。一样的寂静,一样的永无边际。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幸福感,彻底填满了苏眠走后心里的空隙。
教室里没有开灯,邓川不想开灯,徐薇也没有开口让她开灯。暮色中,她望着徐薇,望她影影绰绰的鼻梁,嘴唇,眼睛,目光不自觉地柔情似水。徐薇也偶尔看她几眼,光线如此柔情,简直像在隔着烛光晚餐对望。
白炽灯在此时是一种明亮的残忍。
两人默契地把晚餐的时间又延后了十五分钟。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前后出了教室。
邓川没再穿她鼓鼓囊囊的羽绒服,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平白无故显得长大几岁。徐薇估摸了一下,这件衣服要穿在自己身上估计就像套了个麻袋。
但某个小朋友却穿能得有棱有角,把肩膀也显得很宽,在教学楼的灰白背景的衬托下,让她眼前一亮。
于是,在邓川洗过手又接过徐薇递来的纸巾之后,又听见她说:收拾好东西。跟我出去吃饭吧。
第24章
邓川第二次坐上了徐薇的车。
下车时,徐薇从后座拎出一个白色纸袋。
火锅店停车场设在室外,场地中间竖着高而亮的一盏灯。像悬挂着半个月亮,马路的喧嚣隔着树丛传过来。邓川却奇异地觉得安静。
正是饭点,停车场里人不少。来来往往,要么是刚出社会的小年轻,要么是有老有少的一家人,两个人一并走着的,除了情侣,就只有她俩。
走近一楼等位处,服务员迎上来,徐薇朝带着口罩帽子的小伙子点一下头,把他点得眼睛弯弯,再说:我们有朋友已经来了。
谁?什么朋友?
邓川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白色纸袋。
年轻的服务员作一个请的手势,说:已经在楼上了是么?小心台阶。
徐薇今天穿了件呢子大衣,白色的呢绒衬得她肌肤胜雪,她伸手拨一下落在衣领里的碎发,在火锅店红红火火的背景里,冲着服务员微微颔首,简直像是瞬间把人拉进港式电影里的慢镜头。
邓川敏锐地发现在场的很多小年轻们眼睛发直。
她皱着眉,朝那些目光一个一个地盯过去。
小年轻们原本也只是看看,见人家旁边的人毫不示弱地看过来,反倒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各看各的手机去了。
直到徐薇站在前头轻声唤她,邓川才收回目光,像完成了什么守护主人的任务似的,撒着欢跑了过去。
徐薇可能没注意到后头这场小朋友幻想的单方面战争,也不知道她年轻的骑士已经轻松拿下这场小小战役的胜利。她一边抬脚往楼上走,一边跟骑士解释:不好意思,本来今晚约了和朋友吃饭,但是临时决定带你出来,就只能一起吃了。
邓川不介意,只问:是你很好的朋友吗?
嗯。徐薇说。是我很好的一个朋友。我们放假有一起出游的计划,所以她先从她那里开车过来等我放假。
邓川有点羡慕,又有点酸涩,真好。她闷闷地问:就你们两个人吗?
嗯。
小朋友没话说了。一言不发地闷头往前走。徐薇看在眼里,沉吟半晌,开口似是微叹:
邓川,学校之外,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邓川没说话。
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她说得很委婉,话里的意思却不含糊。
邓川忽然站定。徐薇转头,看见她黯然的眉眼,有些不忍。
青春期的小孩,心思活跃,对年长的自己留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很正常的。世界很精彩,她的生命还留有很长的一段空白在等待。等到半年之后,她考上大学,从此天高任鸟飞,她会被爱,也会爱人。到时候,她也就忘了她了。
何必要去当戳破美梦泡泡的恶人呢?
徐薇心念至此,便听见邓川语气温柔地说:徐老师,你是自由的,我当然也是自由的,对不对?
徐薇一时无言。心里面有个声音叹着气说,她正是因为这份自由而珍贵着。你若是一语道破,多残忍。
好吧。
徐薇在心里悄悄向着自由的小朋友退让了。
邓川自顾自说完,没等徐薇的回答,主动伸手去拉徐薇的手腕。徐薇没有拒绝。任由她轻轻地牵着她的手腕继续往上走。
直到两人在二楼站定,有些迷茫地看了一会儿。徐薇才像忽然想到要找回点气势似的,反客为主地拉着她找人。
每个桌子上都升腾着烟雾,她们在其中穿行而过,一起穿过这俗世间最真实的烟火气,邓川望着徐薇的背影,听着耳边人们的谈笑声,觉得这个场景很有一种宿命感,仿佛她和徐薇就是注定要遇见,注定要一起一直走下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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