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柙(3)(1 / 2)
当日,遍野的厮杀声中,那句呼喊居然是如此清晰。李旭和刘弘基等人正是听了对岸的提醒,才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辗转逃出了生天。大伙都猜测到了派数十人在河岸边齐声大喊的幕后主使者是谁,刘弘基事后说过,李建成不是一个有急智之人,这主意肯定不是他想出来的。而宇文述老将军据说是一看见儿子的身影,当即昏倒在了河滩上。
“逃,向北逃,仲坚,向北逃――”李旭隐约听见那几十个人的呼喊中夹杂着一个焦灼的女声。每次他从恶梦中醒来,那声音就在耳边一遍遍回响。今天,直到他牵着坐骑出了家门,喊声还萦绕着不肯散去。
他记得在自己和刘弘基、武士彟等人于辽西养伤期间,李婉儿曾经来看望过大伙的次数。她或者跟在李建成身后,或者与李世民同行,每次来时,都很少说话,只是听男人们谈论片刻辽东战事的得失,就默默起身走了出去。李二小姐突然表现出来的女孩子气让大伙很是纳闷,武士彟还偷偷戏言,说什么女大十八变,无论谁家女孩子长到待嫁之年,也会从狮子突然变成绵羊。
旭子不敢猜测李婉儿的温柔是因为自己,虽然他于内心深处很渴望事实会是这样。李婉儿喜欢找李旭练武、聊天,这是整个护粮军都知道的事情。但李婉儿喜欢一切能引起她好奇的东西,比如说毛色怪异的小猫、小狗、马匹、牛羊,甚至塞外风情,契丹人的皮袍子,靺鞨人的配饰。‘她对旭子,只是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好奇。’刘弘基曾经在大伙瞎嚼舌头时这样警告,李旭也隐隐赞同这个观点。
‘她仅仅是好奇,嗯,好奇。’旭子一遍遍安慰着自己。‘两家环境差异如此巨大,国公家的女儿对百姓的生活好奇,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这些理由能否骗过他自己,旭子尽量不去猜测。
二月的清风里,满身阳光的少年人一边想着心事,一边信马由缰地走向舅舅开的酒楼。马上去辽东了,他要跟舅舅告个别。宝生舅舅没儿子,当年一直对旭子视若己出。
有间客栈如今已经变得非常热闹。自从李旭被当朝国公赏识的消息传开后,以赵二哥为首的衙门大小帮闲就很少再来打秋风,一些欺负张宝生年老无子的地痞无赖,也规规矩矩地还了数年来所欠下的酒帐。没有了这些额外开销,宝生舅舅的荷包渐渐丰满。他又及时地招了一个机灵地伙计,聘了一个从城里酒楼辞职的大厨,苦心经营下,整个客栈慢慢地起死回生。
在李旭眼里,舅舅脸上的气色比当年好了很多,连带着妗妗张刘氏的表现也不似原来那么一惊一乍。见到外甥进门,张刘氏赶紧起身去倒茶,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旭官啊,赶快进来坐。你舅舅正惦记着派人去找你呢,昨天下午的时候,有个贵人给你捎了件礼物来!”
“贵人?”李旭诧异地问。抬眼看向舅舅,却发现舅舅眯缝着眼睛,就像看一件珍宝般对着自己看个没完。
“昨天晚上,快打烊的时候,来了一个怪人!”张宝生一边拉外甥坐好,一边慢吞吞地解释。“他一进门,不点菜,先问这家酒店的老板是不是李旭的舅舅!”
“居然有这么鲁莽之人?”李旭笑了笑,说道。这种行事风格,像极了他在护粮军中的几个朋友。猛然间,他意识到那几个行事放任不羁的朋友已经永远离开了,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黯然。
“我告诉他是,他就点了酒菜,请我坐下一起吃,还不住地打听你的近况!”宝生舅舅洋洋得意地唠叨。因为外甥的缘故受了别人的尊敬,比对方直接尊敬他自己还令人开心。
“莫非老齐他们还活着?”李旭被心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打断舅舅的话,急切地追问:“他告诉您他的名字了么?说没说他去哪里?”
“我也觉着奇怪呢,问他名字,他不肯说,只是说他有个朋友和你极熟,所以特地命他给你带了件礼物来。我请教他那位朋友的姓名,他说你看了礼物就知道了。”
说罢,宝生舅舅跳下椅子,径自拉着满头雾水的李旭到去后院看礼物。连妗妗煮好的茶水也不赏光品一下,气得妗妗站在屋门口大骂:“这么大岁数了,你就没个消停劲儿?旭官刚进门,你连口水都不给他喝…….”
“一会儿再喝,你女人家知道什么。旭官这朋友肯定有事相求,送了礼物怕他不收,才想了这么个古怪办法。”说着话,宝生舅舅已经走到了院落中,从凉棚下取出一个长长的油布包裹,双手抱着摆到李旭面前。
“里边是什么,我没敢替你打开。我估摸着,他可能是附近的大户人家子弟,听说了你的名声,所以想和你结交一番。不过……”宝生舅舅猛地一皱眉头,自己又推翻了自己的说法,“如果他以前跟你不熟,怎么知道舅舅的名字?”
“四下打听的呗!旭倌现在这么出息!易县就巴掌大小,四下打听打挺,谁还不知道他舅舅是谁!”妗妗张刘氏也追了出来,显然,对神秘人送的神秘礼物,她心里一样好奇。
被舅舅和妗妗翻来覆去这么一折腾,李旭心里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上的绒绳,又展开了厚厚的一层葛布,两重毛毡,入眼的,是一根黑漆漆的长棍。
他强压住激动的心情,用双手把长棍提起来,然后轻轻抖落缠在棍棒顶端上的羊毛,一根丈八长,黑杆银锋的马槊立刻横在了三人面前。
“好一杆长槊!”张宝生脱口赞道,伸手在槊柄上摸了摸,弹了弹,指间传来的感觉温润如玉。
“怕是值不少钱吧!旭官倒正好用得着!”妗妗张刘氏即便不懂辨别兵器,也从槊杆的温润色泽上,看出了此物并非凡品。
李旭没有回答两位长辈的话,小心翼翼地握着槊杆,好像掌间握的是一件无价之宝。刹那间,与徐大眼在塞外共同经历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第二次征辽之战马上又要开始了,徐大眼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和朋友在一起,他又该指点江山,预测此战成败了吧。
“旭子,旭子!”张宝生小心翼翼地喊。外甥突然郑重起来的表情让老人心里很不安,旭官现在是官场中人了,官场中人有官场中的规矩,自己平白无故替他收这么重的礼,怕是会给他惹来很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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