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乾道六年九月壬辰日,巳时正二刻,临安府新安坊,萧家大宅,秋高气爽,鸟语间关。
萧子逸坐在大堂上,早早梳洗完毕穿戴齐整,吃着厨娘送上的丁香餛飩,看着萧家绸缎庄冯掌柜送上的前一旬的帐册,这是个安适自在的早晨。
事实上他人生至今二十八年的每个早晨都是安适自在。
萧家自祖辈起就是杭州城郊的大地主,据说当时城郊还是一派水田阡陌的农家景象。但自太上皇迁都临安后,城中人口日增,连带城中地价、房价、物价都是水涨船高。地狭人稠的结果,许多后来者只好搬到城郊居住,萧家祖上得益于此,握有的土地或出租或买卖,迅速累积了大量资财。祖上又是慧眼独具,早早用累积的资财买下城区内大片热闹地皮,或出租、或开舖,竟都有不俗成绩,到得萧子逸的父亲萧允成接掌家业时,萧家城里城外的地皮、店舖、园林,已经多到萧允成都算不过来的地步。
萧家资產虽丰,人丁却是单薄,萧允成自己是独子,和妻子赵氏也只生下了萧子逸、萧子言两兄弟,自然是恨铁不成钢,早早苦心栽培,只望两人发扬家业昌大门楣。在父母用心造就下,两兄弟果然方方面面都出类拔萃,论相貌都是俊朗秀逸,论能力都算独当一面,论性格人品却不知是哪儿出了什么差错。
萧子言倒是自小锐意进取节制有度,颇得父亲讚许;萧子逸身为长子却是纵情声色斗鸡走狗,把萧允成头疼得不行。为了压制儿子心性,萧允成开始刻意把大量的店舖营生都交到萧子逸手上,就想让儿子投身工作,最后无心也无力顾及玩乐。
哪知萧子逸工作不忘游乐,游乐不误工作,不但把父亲交下来的差事都打理得有条不紊,在瓦子里结交的艺人邀约下,玩票加入蹴毬的齐云社,竟还踢出名堂,成了齐云社里技术最高的校尉;参加打拳使棒的英略社,其武艺也让社中教头嘖嘖称道;二十岁年纪胡里胡涂跟着一帮损友进红袖楼寻欢买醉,不小心竟还捧出当时艳冠群芳的临安第一花魁曲瑶心。
萧允成气得从红袖楼抓回儿子暴揍了一顿,却仍约束不了儿子的心猿意马,也只有叹息不已。
隔年京中时疫流行,萧允成和赵氏竟双双染病而亡,萧家偌大的產业家当就全落到了萧子逸手中。
萧子逸偕同萧子言一起打点完父母的丧事,转手便把手头上大量园林、店舖、郊外土地变卖,当时远房族叔萧允堂看着眼热,私下攛掇萧子言要他状告兄长不孝不悌之罪,萧子言不为所动,萧允堂竟自行递状准备告到临安知府。
萧子逸得知萧允堂正在拟状后,抢先一步将变卖的资產匀出一部分捐献国库,做为当时朝中老将张浚北伐中原的资本,此举立时赢得朝野一致好评,萧允堂的状纸还不及出手,风波已经化于无形。萧允堂恨在心里,唯一能做的只是私下传布流言,中伤萧子逸。
但尔后三年,萧子逸为父母茹斋守孝深居简出,又在三年孝满后,立刻为萧子言择亲说媒,聘下了清和坊穆家生药舖的大小姐穆嬋娟为妻。不孝不惕的传言至此不攻自破,所有街坊邻里都深深认同萧家大少根本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最佳典型。
只是办完萧子言婚事后,萧家大少又开始他斗鸡走狗、拾翠寻香的浮浪生涯,也不知是否要填补过去四年的久旷,甚至还有变本加厉之势。
街坊们看不明白了。
横竖太阳底下无新事,偌大的临安城里每日每处都有新谈资,谁又耐烦天天追着萧子逸的事嗑瓜子,再说了,临安城里品貌风流的浪荡子难道还少了?
萧子逸就这样理直气壮横行无忌活到了二十八岁。
慢条斯理吃完丁香餛飩,看完帐册,只见萧子言笑着进到大堂里来。
「大哥早。」
「二少爷来啦,」萧子逸笑吟吟问道:「用过早饭没有?」
「早用过了,嬋娟一早就到小厨房燉了山药鸡汤,喝了很是暖胃,我已经让她再做一些晚点送到你坐忘阁里。」
萧子逸和萧子言性情相异,但自小感情深厚,因此萧子言成婚后也并未别居,而是和妻子一起住进萧家大宅别苑中的邀月馆内,兄弟俩也仍一起操持萧家绸缎庄的买卖,和萧子言婚前并无二致。
萧子逸调侃道:「二少奶奶可真会疼人了,天天换着花样燉补,看把我们家二少爷养得这白白嫩嫩的,嘖嘖嘖,羡煞旁人哪!」
「大哥你要是早早也娶下妻房,大嫂肯定更会疼人。」萧子言叹道:「你今年都二十八岁了……」
「你再说我就搬到红袖楼去,这里没法住了。」萧子逸皱眉:「你这人什么都好,就爱嘮嘮叨叨的,比温三嫂还囉嗦。」
萧子言笑了,温三嫂年纪不过四十岁,却是临安城中积年作媒的金牌媒婆,也是四年前他结婚时的媒人。当时大哥找来温三嫂帮忙也是图个方便周到,大哥一向相信做任何事都要找行家熟手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哪知温三嫂为人热心得很,为萧子言说亲之馀,一见萧子逸这般面貌俊朗家底丰厚,等间不易碰上的好条件,就也想替他说媒。前前后后都不知来几回了,萧子逸不胜其扰,只因温三嫂也兼当牙婆,萧家大宅中的僮僕、人力、女使都是由她中介,介绍来的人手也多半称心,这才只好忍耐她对婚配人选的一再强力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