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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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身影一闪,挡在布帘前面,与方娟撞了个正着。年轻刑警豹子般猛扑过去,抓住老孟的手臂往外拖拉,接着两人扭打在一起。方娟正要冲进去,却见一个蓝色的身影一晃,机灵地钻出布帘,便从正门跑了出去。

方娟紧接着追出去,暴风雨中,却已不见了那个身影……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险境。

都是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他默默怨叹着,教会了自己很多东西,却直接毁掉了他的一生。头好痛,一阵阵剧痛。是自己先有计划,才冒出那个教他本领的人,还是先教会了本领,他才做出这样的计划,他已没什么记忆。

但这一切没什么可怨怼的,报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从中获得了满足和乐趣。

只是,他得把那个人抛出去。他回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癌入骨髓,无边无际的疼痛让她像波浪一样无休止地翻滚、扭曲,只是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至油尽灯枯……他见证了母亲最后的时刻,没有抢救,没有哭泣。多年来,无依无靠、自生自灭的生活让他对生命失去了信心。此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像母亲一样,让死亡早点儿降临。

那时,他太弱小了。没有父亲的荫庇,没有家庭,他以为自己会死掉。可是,埋葬了母亲,一家慈善机构把他接了过去,告诉他母亲在那里寄了一笔巨款,足以让他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他顿时哭倒在地上,母亲——

上苍真是万分眷顾。母亲死后,他住进了一个远房亲戚家里,衣食比以前好,接受的教育更加正规。他凭着自己的努力,考进了江南大学法学系。灿烂的前程在面前铺开,他对自己发誓,一定要做个对社会有益的人,以不凡的出息报答母亲。

可是,在他参加公务员考试录用中,有人举报他父亲是个逃犯。那个让他母亲颠沛流离的父亲,从未给过他一天父爱的父亲再次让他陷入了绝境。

考录无门,只能自谋职业。因为资质聪颖,他很快崭露头角,接下的几起工作都获得成功,客户十分满意。但如果不是父亲的事情,他也是一名公务员。他每天奔走于各政府机关,便每天都要舔舐刺痛的伤口。

因为工作的便利,他很快掌握了父亲的案由。他也曾想到翻案,但权衡利弊,翻案未必能彻底洗刷父亲的嫌疑,反而让自己在业界难以立身。

此后,噩梦成了他的主人,父亲的案件和他看到的一起起案件在梦中诱惑着他,和他对话,怂恿他去做可怕的事情。他杀害一人,将杀人证据转嫁到另一人,接着他又以援助者的身份,参与其中,并从中获得乐趣。

他害怕过,痛恨过自己,却控制不住自己。

就在他谋划这一切的时候,一个乞丐出现了,给他送来一大笔钱,接着出现一个指点他如何逃避视频监控、如何化装的人。然后,有一个人暗中跟他配合……

危险已经临近。他无意怪罪谁,但他必须将那个配合者抛出去。他相信那人会无怨无悔。此刻,他在暴雨里奔跑,脚下的雨水像江河一样奔涌着,像母亲痛苦的挣扎。他心里涌起无边无际的怨恨。

他的身子一阵阵发抖,脚下却不听使唤地跑着。他知道如何跟那人联系,他相信那人会对他言听计从,虽然那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他别无选择。

他从雨巷的大树旁经过,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于是,他把给那人的纸条塞进了树洞里。

去死吧。但为了母亲,自己必须活着。

45

回辰河的路上,又一次电闪雷鸣。齐胜把郑航送到家属楼下,郑航却没有马上下车的意思,他看着路灯下狂风夹杂着暴雨打着旋儿肆虐。齐胜陪坐着,什么话也没有问,也没有谈论赭冈之行。对吴德生所在村的走访虽然一无所获,但他越来越佩服郑航,也越来越理解郑航的心情。

郑航根本没有心情说话。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暴风雨,心情像雨水一样潮湿。齐胜不知道郑航在想什么,十二年前郑平死亡的情形浮上他的脑海,让他与郑航共同悲伤。

“在这个世界上,”齐胜说,“恶魔总是真实存在着,好人总是受到伤害。”

郑航转过头,仿佛第一次发现齐胜坐在身边。“没有恶魔,还要我们干什么?只是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在阻止他们的恶行,有时却还是不知所措。”

“是的。不知道你爸爸当刑侦大队长时,有没有这种感觉?”齐胜迟疑着,却还是刺中了郑航生命中最敏感的地方。

“有的。”郑航认真地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我时刻感觉爸爸还活着,他跟我们一起面对这一系列案件,他在跟我一起疑惑,一起分析,一起寻求突破。”

齐胜模糊地意识到,郑平应该就坐在车上。那时,他还是刚参加工作的毛头小伙,经常以羡慕的眼光看着郑平镇定指挥。

郑航没有说下去,接着看暴雨。过了一会儿,他放下车窗,让手裸露在暴雨中,感觉到雨水的清凉和击打,好像手上有什么污垢需要清洗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他缩回手。“你有没有听说过‘平庸之恶’,齐队?”

“为纳粹辩护的理论?”

“国际上是这样谩骂此理论提出者的。”郑航说,“但它确实有道理。即使是极端之罪,无论如何残忍、冷血、无情、泯灭人性,它既可能来自权力机器,也可能源于仇恨的催化,有时也来源于‘平庸之恶’。”

“你这是一种人性本恶的观点。”

“人性没有本恶,或本善的区别。每个人,无论男女,内心都有邪恶与善良两种本性,在不同的环境,会表现出不同的本性。有些人为善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四十年,在最后时刻,却展现出邪恶的本性;有些人在这一时刻,跟这一群人在一起,看起来是善良的人,但在另一时刻,跟另一群人在一起,却邪恶无比……”

“这可不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想法。”

郑航掏出烟来点上。“我这可不是鼓舞你,这是生活的真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善恶难辨的地方。古话说‘床下有怪物’,一点儿没错。”

“我呢?可能是怪物吗?”

“我们身上套着法律的权力机器,只能按照法律的许可,展现人性。”

“别说法律让警察成为超人。”

“法律创造了一个让我们展现自己善的一面的机会,也就是让我们惩罚犯罪。”郑航平静地说,“就像平常生活中,有的人坑蒙拐骗、偷盗抢劫,有的人不断地伸出援手,帮助别人,因为社会赋予了他们不同的机会。”

齐胜小声说:“是不是你父亲的死,让你立志从警,抓坏人?”

“你不用再提我父亲,我明白自己。”

齐胜局促地搓了搓手,抬头看着挡风玻璃上飞溅的雨水。

“我一定会抓住他的,齐队,一定就在最近。”

“我相信你。”

“我——”郑航吐出一个字,突然意识到这是在跟刑侦大队长说话,他喧宾夺主了。他有点儿不知所措,脸红到后脖根。

一个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单元门,接着是一阵响亮的雷声。郑航看到齐胜的手指不安地弹着方向盘,看着他阴沉的脸。

“对不起,”郑航轻声说,“应该是你一定会抓住他的才对。”

齐胜发出不自然的笑声。

郑航告别一声,穿过暴雨,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他打开房间的门,屋里一片漆黑。凭记忆摸索了好久,终于找到灯的开关,轻轻摁了一下,室内一片光明。摆设仍跟二十多天前一样,只是蒙了不少灰尘。他走进去,关上身后的门,身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仿佛背后有一双阴毒的眼睛紧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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