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烈(2 / 2)
许琛厉声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府中有人看不过眼?还特意跑去告诉你?我且问你,你是许家家主吗?”
不待许仁铎回答,许琛便继续说道:“祖父祖母已去,家中之事从来都是大伯说了算。就算日后轮到我们这一辈当家,也合该是大伯家的仁柏堂哥主事,许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庶出的儿子来当家了?”
许仁铎此生最恨别人提他的出身,他立刻反驳道:“你只是三叔的义子,你凭什么拿嫡庶尊卑来说我?!”
许琛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仲渊律法规定,凡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或边隅孤儿,凡十五以下,不能存活者,虽异姓,听收养,即从其姓。另有律例规定,凡从姓养子,承嗣宗祧,视为亲子。我十岁那年入许氏族谱,成为义父的承嗣养子,如今就算我称义父一声父亲,于情于礼于法都并无过错,你又凭什么拿嫡庶尊卑来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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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另外,公府的所有护卫侍从都是这些年义父义母救下来的孤儿,公府于他们有恩,这种忘恩负义之事他们做不出来。倒是前些年你府中送了几个小厮给义父,你作为我义父的侄子,在自家叔父的府中安插内线,还真是恭敬纯孝啊!”
许仲亭根本不知道侯府的家宴,更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还送人到了公府。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软,去年刚刚给仁铎谋了个闲差,这还没到一年就又惹事,还是跟着外人一起污蔑许琛,他连忙跪地:“平宁侯恕罪,仁铎他年幼不懂事,是臣教导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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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走到许仲亭身边扶起他,说道:“二伯快请起。仁铎早已成年,一切事情都该由他自己负责。”
夏翊清开口道:“礼部尚书,去查当年的档案,看一看是否正如平宁侯所说。”
吕克立刻派人去调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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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笑着说:“调档还需要些时间,我再来解一解方大人刚才说的第二件事吧。昔年有人在蓟城见过我,我想这个消息应该是小秦大人的父亲秦淮樟从江北路传回来的吧?我猜,秦淮漳大人一定是听江北路江陵府的知府顾攸说的,对不对?”
那次夏翊清巡视江北之后,顾攸升任江陵府知府,而秦淮樟则调任了江北路为巡抚。
秦高濂听到许琛将消息来源点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洋洋得意:“平宁侯既然这么说,就是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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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秦高濂这个样子,方崎心中有些鄙夷又有些不安。一是鄙夷秦高濂的无知和幼稚,而不安则是觉得许琛似乎早有准备,可他们所谋之事十分机密,按道理许琛不该知道才对。他想着许琛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平常也没什么脾气,而且行伍之人一向不善言辞,对着言官从来都只有干瞪眼的份,自己手握着证据,势必能一击即中。可如今看许琛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慌乱,逻辑清晰言辞有据,这让他不禁开始担心。
“我认啊!”许琛说道,“难道秦大人认为我在入族许氏之前没有名字吗?我本名维桑,秦大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该不会连‘维桑与梓,必恭敬之’都没听过吧?至于那昆玉二字,烦请少傅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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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飏之前并不知道许琛会叫到他,一时有些意外,但又飞快地想起来前几天在侯府跟许琛的一段对话,心中立刻就明白了,许琛早就知道此事,所以才会在前几天故意提到自己府中的牌匾。于是开口说道:“古有刘璡志烈秋霜,心贞昆玉。又有《新刻漏铭》中‘陆机之赋虚握灵珠,孙绰之铭空擅昆玉’用来形容文章之美。这昆玉二字古来有之,并非是平宁侯凭空捏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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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接过话来:“正是如此,当时我在宫中读书,听到少傅说了这段话,回去翻看了一下《辩命论》,便写下了昆玉二字。小秦大人前些日子借着探病的由头到我侯府来,大概是只看到了个昆玉,没看到旁边的秋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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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看向方崎,冷冷地说:“一个有古籍记载的昆玉,一个出自诗经的名字,就这么被编排在了一起,成为了你们构陷平宁侯的所谓证据,还真是难为你们了。”
此时兵部侍郎陆恩慈出列道:“就算这桑昆二字可以这么拆解,可平宁侯耳垂上的红痣又该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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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看了一眼陆恩慈,并未理会他,只是继续问方崎:“敢问方大人,您是如何得知克烈世子的生辰和样貌的?”
“自是克烈旧人所说。”方崎回答道,“人证口供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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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看向夏翊清:“臣请对峙。”
夏翊清点头:“带人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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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就有人带着一个穿着草原服装的中年男子上前,许琛仔细看了看他,然后说:“我看你今年最少也有三十岁了,所以克烈灭族的时候你一定是懂事的,那我问你,克烈灭族的时候你多大?最后的驻地在何处?族长叫什么?负责守卫的仲渊将领叫什么?”
那人立刻回答道:“那时我十五岁,克烈驻地在图若,族长是脱斡,负责驻守的是纪吾将军。”
许琛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身旁的内侍,说:“那你看看这是跌打丸还是护心丹?”
内侍将药瓶中的药丸倒出一粒,送到那人面前,那人皱着眉看了半天,然后说道:“这是……跌打丸。”
许琛笑着说:“这是我日常在吃的药,既不是跌打丸也不是护心丹。医部中人,自出生起就与药草为伴,会识字便会读医书,你说你那年十五岁,难道会不认识跌打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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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低头不语。
许琛接过内侍递回来的药瓶继续说道:“还有,若你真的是医部的人,你为什么会称驻地为图若?图若是版图上的名字,而当地人从来都只说土拉河,就连我们这些在北疆驻扎过的士兵都习惯地称那里为土拉河。另外,纪吾的将军是追晋的,他当时只是我义母手下的副将,军中级别是万夫长,大家都称他纪统领。到现在医部的老人们提起当年事,也都说的是纪统领如何。就连他的儿子纪寒,现任骁骑卫统领,在医部老人口中都是小纪统领,医部从来没有人称纪吾为将军。我刚才问了你四个问题,你只说对了克烈族长叫脱斡,所以,你真的来自医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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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墨儒听到这里立刻站了出来:“臣出身军中,臣可以作证,平宁侯所言句句属实。”
夏翊清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龙椅旁:“吕副统领你说。”
吕斌拱手行礼:“臣曾是长羽军的万夫长,在北疆多年,可担保平宁侯所言为真。臣在军中之时,确实只称图若为土拉河。而且臣当年有幸在纪吾将军手下做过事,他当时确实只是万夫长,军中纪律严明,从不会随意称呼,更何况所有将军都是君授,臣等绝不会乱称的。”
许琛向吕斌点头致意,然后冲着那证人说了一句话,那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许琛。
夏翊清问:“平宁侯,你刚才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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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笑着摇了摇头:“我刚才说的是一句最简单的话,只要在边塞待过的,哪怕是个小孩子都能听懂,可这个自称来自医部的人却没有听懂。”
夏翊清:“皇上,太后,臣请纸笔。”
太后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内侍端着纸笔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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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翊清:“请平宁侯和吕副统领写下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二人分别提笔,不过片刻,两名内侍举着两张纸条递到了皇帝案前,太后挥了挥手,内侍又将字条送到了夏翊清和官员面前。两张纸条上写的是完全相同的内容:你叫什么名字。
夏翊清:“莫说是十五岁,就算是五岁的草原孩童也该听得懂的这句话吧。”
“我……我刚才没听清楚!”那证人兀自狡辩道。
可是刚才紫宸殿中安静至极,许琛的声音清亮,就是站在最角落里的官员都能清楚。此时已经没有人再相信这个证人的所谓“证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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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朝着众人说道:“他是不是来自医部都未可知,那他所说之话又有多少可信之处呢?就算克烈真的有世子留下,就算克烈的世子真的叫桑昆,就算桑昆耳垂上真的有红痣,就能证明我就是吗?究竟是他们先得知了克烈世子的姓名生辰然后发现了我与克烈世子的所谓联系,还是他们先看到了我府中的牌匾,知道了我原来的名字,才找人编出来一个世子耳垂上有红痣的这个说法?这先后顺序可要搞搞清楚才行啊!”
此时礼部有人拿着文卷进入紫宸殿,吕克立刻接过来翻看,然后长出一口气,笑着说:“开宇十一年冬月初二,蓟城贾氏失足坠崖而亡,其妻贾王氏于开宇十三年七月初五病故。二人育有一子,名维桑,生于开宇三年九月十六,于开宇十三年十月着宗正寺记入镇安公主及驸马都尉名下,并以嗣子身份入许氏族谱。”
事到如今,众人心中都有了判断,谢承汶最先开了口:“方大人,您搜罗出这么一大堆的人证物证,还真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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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刚才就没再说过话的许仁铎此时再次出声:“平宁侯家里有脱斡的牌位,此事又该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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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送上来一个牌位,那牌位上写着“先慈父脱斡之灵位”。
许琛看向许仁铎:“你说的是这个吗?”
袁徵一见那牌位就笑了,他强忍笑意说道:“我竟是第一次知道,草原人也像我们一样立牌位,还是用的魏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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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到那牌位大家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如今被袁徵一提醒也都明白了过来,这种栽赃嫁祸也太低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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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琛叹了口气,说:“十天前堂哥到我府中来探病,等你离开后我府中的小祠堂中就多了这个牌位。可我请问堂哥,若我真的是克烈世子,若我真要隐瞒身份行复族之事,我为什么会让那个知道我叫小桑的人活下来?我为什么又要把那个昆字明目张胆地挂在我的侯府?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桑昆吗?!你是我的堂哥,我侯府有什么都从来不瞒你,没想到却给了你机会栽赃诬陷于我!藏这个牌位的小厮已经被我的护卫扣住了,堂哥,你有胆量跟我对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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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很多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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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高濂不依不饶地开口:“可你除夕那天在医部拜过脱斡的墓碑!你又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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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坐在上位的太后终于发了话,“当年大长公主重伤,被平宁侯的生父救下送到了离得最近的克烈,克烈一族倾举族之力为大长公主疗伤解毒,这才让她撑到了药仙谷当家人赶到。这是救命的恩情,他拜一拜又有何错?这些年来每次去草原,大长公主和定远公都会去祭拜,先皇和本宫都知晓,本是不欲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如今却成了你们攀咬功臣的借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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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语气极为严厉,众臣全部都跪了下来。太后一甩凤袍起身说道:“本宫带皇帝回去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寭王处理。寭王一向心善,但这次对那些腌臜龌龊、心思狠毒之人绝对不能手软。”
夏翊清恭敬地说:“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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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法那一段,改自《唐律》,原文是:“其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虽异姓,听收养,即从其姓。” 另有一段是唐高宗的诏书“……令雍同华州贫篓之家,有年十五以下不能存活者,听一切任人收养为男女……” 其他都是我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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