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碧鸟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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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羡在鹿鸣堂枯坐了几日。

其实只是他自觉枯坐,旨意上未曾明晰的他参习军务的内容在皇穆手中贯彻得极为明晰,所有军务,无论巨细,皆送至了他这里。他继太子位后处理的政务皆有左右春坊协助。似麒麟这般琐碎繁杂的军务从未经手,难免有些应接不暇。

例会次日元羡一早就来鹿鸣堂等候皇穆,内侍禀告皇穆昨日下令将鹿鸣堂收拾妥当。

哪里是收拾妥当,根本是将鹿鸣堂腾给他。皇穆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走了。元羡沮丧极了,心中生出些悔意,早知道就不说来这里办公了,搞得鸠占鹊巢一样。

可他没多久就又兴致勃□□来,因为皇穆虽然收走了自己的东西,文玩摆设却都留下了。他东玩玩西看看,自欺欺人地认为屋里满是皇穆的香气,把她的小摆设拿在手里把玩,只觉爱不释手。

他四处看过后坐下看桌上的文移,翻看了几页又开始摆弄书案上的文具,皇穆这张书案比他含章宫的还要大。笔筒笔架上笔管林立,他拿出一只牙管把玩,笔杆上书真体“穆穆春风”。四字虽小,但端庄旖丽,与麒麟殿的匾额不同,不似天君手笔。他于是好奇,这是不是皇穆的字。

正出神间,陆深带着四五个内殿文书抱着几十上百本古书鱼贯而入,向元羡拱手道,“殿下,这是金匮阁有关雷刑的记载。”

元羡点头,“好,先放在这里吧。”身边的宫人上前引导众人将书置于案上。他刚想问皇穆何时来,陆深又召过一队内殿文书,“殿下,这是麒麟的军务,主帅请太子酌情批复,臣在西廊,殿下有什么需要,可随时传唤。”

元羡翻了翻,都是军内事,“这,应该是由主帅过目吧?”

陆深笑,“昨日主帅下令麒麟军务自今日起皆由殿下决断。”

元羡摇首道:“这不妥,孤来麒麟并非主政。”

“不算主政,应该是代主帅位。”陆深解释道。

元羡本想说这有什么区别?又想着这是皇穆的命令,他与陆深争辩实在多余。

“主帅受了伤?”

“回殿下,是平东海蛟乱时受的伤。”

元羡算算时间,蛟乱距今已有五个月,五个月才养成这副模样,当初伤得是有多重?秦子钊探查了几日,也说是东海时受的伤。可翻查当初靖晏司的邸报,伤者名单中并没有她。况且上元那夜她行动间很是流畅自如。

但皇穆确实缺席例会很久了,近几个月的靖晏司例会都是陆深与左颜代为参加的。花朝监也是如此,甚至更甚,皇穆每月至少会具名批复几件军务。花朝监这半年来四时花神轮流主事,皇穆连去都不去。

“伤得这么重,不见封赏,不见邸报。甚至靖晏司知道的也不多,这也太蹊跷了吧。”元羡一边认真把玩着一串小金刚菩提,一边疑惑。这串小菩提还是他昨晚在书架上翻书掉下来的,想是位置放得高,內侍们收东西的时候没注意。那串小菩提还没被盘玩好,仍是本色,尚未被年深日久的摩挲浸润出珠玉光泽。他当时拿近闻了闻,一厢情愿地认为上面有皇穆身上的香气,如获至宝地把玩起来。

钟沛道:“我近几日听说了另一种说法,麒麟这些年战功卓越,渐不容于四殿。大战难免伤损,曾有风宪上奏指责麒麟虚报军功夸张伤亡,以博天君封赏,皇穆于是下令伤亡名单中只录将士,不叙主帅。麒麟的邸报中已经十几年没有她了。”

茂行回忆了一下皇穆的样貌,“我总觉得皇穆怪怪的,朝中女官我也见过不少,但和她皆不一样。或者因为她除主帅之外,还是公主?”他皱眉想了想,豁然开朗道:“她有点学天君。”

元羡想起她架起胳膊支着头听例会的神情,恍然大悟,她眉宇间的气质像极了天君。他点点头,“她既然身受重伤,那么就由孤暂代她掌管麒麟吧。”说这看向茂行:“皇穆住哪里?”

“福熙宫。”

“她住宫里?”

“她以前在宫里住的是福熙宫,后来福熙宫重修她就搬出来,另建了府邸,匾额挂的还是福熙宫,如今宫里的福熙宫如今也还是她的,但似乎不常住。”

“在哪里?”

茂行歪头看他,眼中笑意无限,故意轻佻了语气,“殿下是要?”

元羡罔顾他的阴阳怪气,神色郑重道:“孤未掌过军殿,突然接手如此多的军务……孤要前去程门立雪。”

茂行点点头,“嗯,她一直没前来谒见殿下,于是殿下准备前往谒见。”

“这算不耻下问,共商军事,而且她是公主,说起来我们还是兄妹呢。”

“殿下,”茂行拱手诚恳道:“皇穆从执掌麒麟之日起每年都上奏请辞公主位,她不是很愿意做你妹妹。并且,你上她的门,属于结交权臣,风宪们得知此事,必然蜂拥而上,群起而谏你。”

元羡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她一个小女孩儿,算得什么权臣。”

“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哪里小女孩了?□□军事,天君之下便是大司马,如今司马之位空悬,左右司马之下便是靖晏司卿、五殿主帅。她堂堂麒麟殿主帅,掌四个建制军两万四千余人,还不算权臣?”

“我如今入麒麟参习,当然要时时往来,我去其他四殿或算结交,去她那里只是请教。况且她如今伤重未愈,我代管麒麟,有事当然要共商。”

茂行歪着身子笑,“那请问殿下,有什么事要与她共商?”

元羡转回案前翻起桌上堆叠的文移,“找一找,找一找。找一找一定能找到!”

“公主,小荀将军来了。”宴宴拉开帷幔,轻声道。

“带他到鹿饮溪吧,请他稍坐,说我即刻就去。”皇穆在枕头上恋恋不舍地蹭了蹭,缓缓撑着起身。

宴宴转身吩咐了,回身扶她,“小荀将军对公主,真是情深意重。”她想起旧事,笑着说。

皇穆伤重的消息知之者甚少,寻常宫宴她历来缺席,及至宫中除夕前由天君主持的靖晏司年宴她未露面,众人才因为狐疑而议论,由议论而渐知皇穆似乎在东海受了重伤。

荀颐就是在宫宴之上听陆允说的,心下焦虑,可次日就是除夕,家里闹哄哄的祭祖,守夜,拜年,直闹到大年初五他才有机会溜出门。

他将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小豹子抱在怀里用斗篷遮住,鬼鬼祟祟从角门出,方鸣牵着马正在等他,见他来了忙迎上去,扶他上马的时候从斗篷一角瞥见小豹子,立刻大惊失色。

“公子!这……!我不敢带你出去了!”他说着扯住缰绳,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我们去去就回,没人知道。”荀颐将小豹子探出的脑袋塞进怀里,又拉过斗篷遮掩一下。

“老爷知道是要打死我的!我们这……我已经担了风险了,您这,您这还带着六公子!”

“父亲不会打死你的,我出去父亲是知道的。”荀颐一脸不耐烦的信口雌黄。

方鸣针锋相对:“老爷既是知道,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荀颂被荀颐困在胸前,咿咿呀呀地拱来拱去寻求出口,荀颐焦躁道,“你怎么这么啰嗦!”

方鸣看他怒气冲冲,只得妥协,“老爷要是怪罪起来,还请公子千万替我担待!”

及至福熙宫,只见宫门紧闭,门上也贴些福字对联,檐下也挂着些灯笼,但不知为何,荀颐就是觉得十分冷清。

方鸣上前递名帖,宫门不敢怠慢,引荀颐至前厅等候。

不多时,一名严妆女官旖旎而出,“福熙宫掌正秦晏晏,见过荀小将军。”

荀颐赶忙起身回礼,口称不敢。

“不知荀小将军,有什么指教?”彼此说了几句拜年话,喝了几口茶后,晏晏笑着问道。

“我来拜访主帅。”正说着,荀颂又在荀颐衣襟里扭动起来,荀颐粗鲁地拍拍胸口,嘴里敷衍着“哦哦哦”了几声。

“今日不凑巧,主帅去东海巡营了,小将军不妨先请回去。主帅回来后必定或上门拜访,或下帖邀请,您看这样可好?”宴宴像是没注意到他怀里扭来扭去的隆起,柔声道。

“如此很好,有劳姐姐了。”荀颐虽知皇穆在家,但也只能如此。

宴宴送他出内殿,行至大门口,荀颐却突然回身:“姐姐,主帅的伤严重吗?”

宴宴微微一愣,旋即笑道:“还好,只是如今还起不了身。”

她的坦承出乎荀颐意料,心中于是生起些感激,又因验证了传言而担心起皇穆,虽知多余,却也忍不住请求:“还请姐姐费心照料,她于饮食上有些贪凉嗜甜,如今伤痛之下恐或更甚,还请姐姐体恤,如她所愿。送来的盒子里放的是些家里做的荔枝玉,里面兑了银杏浆、玫瑰露,虽是荔枝玉,但只取一点味道,还算清热去火,可以冰了给主帅尝尝。”他越说越羞赧,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宴宴眉眼间的笑意更重,柔声道:“将军放心。主帅的伤虽重,但调理的当,不日便可痊愈。饮食上无需忌口,小将军送来的荔枝玉,主帅一定喜欢。”

她袅娜的声音,旖丽的容貌,温婉的神情,以及身上萦绕着的清甜和美的香气,给予他极大的信心。他不知道她伤得有多重,但知道眼前这个人,会将她照顾好。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转身想走,却又被宴宴叫住。“将军,公主二月之后或许好些,将军不妨那时前来。”

荀颐明白这是怕他再做无用功,感激道:“多谢姐姐。”

他踩着上马石翻身上马,冲宴宴拱拱手,“告辞。”

“你说他上次带了只小动物?”皇穆扶着宴宴起身,伸手穿衣,好奇地问。

“像是小熊小狗什么的,他藏在衣服里,小东西拱来拱去的时候从领口露了一点点脑袋,看不出是什么,毛茸茸的。”

“不知他今天带了没有。”皇穆突然高兴起来,满是期待。

“必定是带了的。”宴宴笑着帮她系上腰带。

荀颐抱着小豹子坐在书房,有所克制地环顾四周。进门处是一张极大的玉兰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书房,说是书房,其实是间大屋,隔成三间,中间会客。西边整墙拉着帷幕,他知道帷幔之后是军事地图,陆允叔叔的书房也是这般布置。地图前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沙盘,上首一张太师椅,长桌两侧各摆着十把官帽椅。东边一张大书案,上面放着各色文具、茶具、雕漆提梁果盒、香炉等等文玩,书案身后一座鹿角剑架,擎着两把剑。书案两边各有一只金鹤衔芝香炉,此时烟云正徐徐升起,一室清甜。

他虽四处张望,但幅度很小,动作也慢,自觉庄重,他怀里的小豹子则挣扎着探头探脑,书案上的提梁果盒对他极具诱惑,他盯着果盒,计算着扑过去需要借力的点。

“你安生些!”荀颐用拳头毫不温柔地捣了两下,小豹子嗷呜着泪眼朦胧。

“你不要闹,一会儿我带你去小饴玉买乳糖吃。”荀颐见他红了眼眶,略有惊慌,“再给你买个金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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