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碧鸟白(2 / 2)
“那桌上就有!”小豹子见荀颐柔软下来,觉得机不可失。
“那果盒是个摆设,摆着看的,里面什么都没有。”荀颐蒙骗道。
闻悦带人送茶来,正听见后一句,“那可不是个摆设,里面全是公主的私藏,小将军请稍等。”说着笑吟吟地命人把盒子提来,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闻悦所言不虚,四层盒子,满满盛着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刀紫苏膏、金丝党梅、虎眼窝丝糖、风池糖、各色蜜饯、蜜糕、蜜酥、酥糖……
荀颐一时也看愣了,怀中小豹趁他不注意跃至桌上,叼了满满一口虎眼窝丝糖大嚼起来。
闻悦早就看见荀颐怀里的小豹子,但见他神情严肃,不知这豹子的来历,不敢逗弄,此刻见他跳上桌来,蹲踞着大口吃糖,腮边胡须上全是糖屑,终究是忍不住摸了摸他圆茸茸的脑袋。
小豹子抬头看看,见闻悦温柔和平,婀娜纤巧,不由弯起眉眼,冲她嘿嘿一笑。
“荀颜!”荀颐见他越发恣意,不禁怒喝。
荀颜才不怕他,向闻悦靠了靠,用头去蹭她的手,索性呼噜呼噜起来。
荀颐就要上前捉他,遥遥听见环佩叮当声,立刻正襟危坐,垂着眉眼端起茶,偷偷看向门边。不想却看到一只赤色小龙扒着屏风探出脑袋正往里看,荀颐愣了一下,小龙没有看他,目光炯炯地注视提梁果盒。
甜蜜吃糖受人抚摸的荀颜在满心幸福中感到敌意,抬眼四顾,轻而易举看见了屏风之上一脸虎视眈眈的小白龙,他半个身子掩在屏风后面,只露出一个龙头,头角峥嵘,甚是可爱。
他瞪起黑漆漆湿漉漉的圆眼,皱着眉头,冲小龙发出自认为凶狠的“嘶嘶”声。
他的凶狠完全是自以为,闻悦在旁只觉他坐姿端正,乖巧可人。她看了眼荀颜严阵以待的方向,笑起来:“龙见,你又闻到甜味了?”
龙见咂摸咂摸嘴,用前爪指甲挠挠鼻子,看看荀颜,也睁大眼睛鼓起腮,学他乖巧。
“主帅每日只让你吃一块糖,你今天吃了没有?没有的话可以来这里领一块,吃了的话,就不能吃了。”
龙见听了闻悦的话,脸上喜形于色,松开扒住屏风的爪子就要飞过去,就听身后有人慢条斯理道:“他早上就吃过了。”
皇穆笑着从屏风外转进来,荀颐只觉本来有些昏暗的内室陡然而亮,他笑着起身,向皇穆拱手,“见过主帅。”
小龙本来神采奕奕的双眼黯淡下来,垂头丧气缓缓降落在皇穆肩头。荀颐这才发现,这条小龙身长不过一尺。
“小将军好。”皇穆侧头瞥了眼貌似开始生气,垂头坐在她肩上的龙见,笑着问候荀颐。她蹒跚走向主位,荀颐差不多半年没有见她,来时有了准备,但依然震惊,他没想到她伤得这么重,休养了这么久,却还是这般憔悴孱弱。
“这位是?”皇穆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小豹子,坐稳后笑着问。
“这是我五弟,荀颜。”荀颐一把抓过荀颜,粗鲁地掸了掸他腮边胡须上的糖渣,递向皇穆。
“能抱?”皇穆看他抓着小豹子递过来,想起旧事,问道。
“他,厚颜无耻,就愿意被人抱。”荀颐显是与皇穆想起同一件旧事,脸上不禁一红,解释道。
皇穆一脸窃喜,毫不真诚地道:“唐突了,唐突了”。说着起身去接小豹子,动作太大,牵扯到身后的伤口,不由身形踉跄一步,“嘶”了一声,。
荀颐见她脸色煞白,知道是牵动了伤口,赶忙伸手扶她。荀颜本来被他双手环住肋下递向前,此刻只被一只手拎着后颈,不由“呃”的惨叫一声。
闻悦和宴宴笑得不可开交,一个去搀皇穆,一个托起荀颜。
闻悦将荀颜托在手中看向荀颐。
“给主帅。”荀颐向皇穆示意,言罢又想了想:“放在桌上就好。”
荀颜被荀颐拎在手上时就非常不满,此刻又被置于桌上,神色立现凄惶,颤颤巍巍向荀颐方向转身,想要重回刚才那丝毫不温柔之乡,荀颐见他畏首畏尾,深恨其太不争气,看他哼哼唧唧摇头晃脑准备跳下桌往自己这边来,不由上前粗暴按住,提起来送到皇穆怀里。
皇穆被宴宴扶着坐好,眉开眼笑地接过荀颜,抱在怀里,轻轻摩挲。
那小豹子看起来不过三四个月大,圆头圆脑,体色金黄,身上的斑点也还是褐色,眼圈一周的褐色越发衬得他双眼漆黑,爪子毛茸茸软绵绵,皇穆偷眼看荀颐,轻轻捏荀颜前爪的肉垫,心里雀跃欢呼着,好柔软!
“施光这一向,可好?”皇穆怀抱小豹,笑得甚至有些慈祥。
“很好。”荀颐坐回座位,一副老城模样。
“荀将军也好?”
“都好。”
“替我问候荀将军。”皇穆说着又示意桌边糖果,“施光不要客气。”
“我不吃糖的。”荀颐看都不看。
“那就吃些水果,尝尝迎春露。”
荀颐没再推辞,拿起果叉叉了块桃子,吃了几口,看向皇穆,“主帅清减了许多。”又道,“但依然昳丽。”
合宫侍女都不禁低头偷笑,皇穆却面色依旧,“在东海与姜漾战时大意了,被他从身后砍了一剑,后来他化回原身,缠斗时又离得太近,被龙尾在背后了甩了一记。”
“为何如今伤势还这般重?”荀颐想起学校里教学用的应龙图画,以及老师幻化出来的应龙形容,彼时不以为意,此刻回想只觉得面目狰狞,老师幻化的不过一只小龙,已让人生畏,能够作乱的应龙该有多大?
皇穆笑:“龙尾有毒,创口数月不愈,伤并不重,只是伤口不愈。”
荀颐想起课上这也是课上讲过的,考试时还考过。
皇穆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里的荀颜躺得更舒服些。早上荀颐同他说带他去麒麟大营看铠甲,他欢天喜地禀告母亲后就同他出了门,没想到路上他非逼他化回原身,跟着的都是荀颐的人,他没办法只能变回去被他抱在怀里。吃糖的时候有漂亮姐姐抚摸自己,他还很高兴,可不多时来了个瘸子,哥哥就把自己送给了瘸子。他愤怒极了,此刻缓过神来,才发现这个瘸子虽然残疾,也挺好看,身上香极了。于是不禁眯着眼睛笑起来,靠着她的胸口蹭了蹭,毛绒绒的小尾巴摇来摇去。
荀颐看荀颜舔着脸厚颜无耻的在皇穆怀里撒娇,心头怒火又起,呵斥道:“荀颜,你安生些,不要扭来扭去的!”
皇穆笑道:“无妨的。”接着闲谈几句,聊了聊朝中人尽皆知的政事,荀颐发表了些从他父亲那里听到的他父亲的政见,皇穆问了问建极监如今他这年纪的弓马、术法教授到什么地步。
“今年的武曲勋,是由主帅颁发吗?”荀颐问道。
“应该是我,你们开始填写今年九月的靖晏司参习表了吗?”
“五月份开始填,最近开始要介绍五殿了,麒麟好像第一个介绍。”
“施光有所属意了吗?”
荀颐的耳朵眼见着红了起来,他小声道:“我选麒麟。”
这个答案在皇穆的意料之中,她轻笑了一下,“我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青龙、朱雀。”
荀颐愣了愣,着急道:“主帅,我的弓马成绩很好的!”
“我知道你成绩很好,不止弓马,别的也很好,正因如此,我才建议不妨去青龙、朱雀。青龙与朱雀胜在建制完备。麒麟组建后多征战,我于军政一道,素来怠惰……你未来必出将入相,择麒麟一则收获甚微,二则……”
“我选择麒麟是因为主帅,但也不全是为主帅。正如主帅所言,麒麟多征战,军士为众生万物供养,就应保九州清晏。父亲曾说麒麟有征战之能却无四殿内斗之耗,是军中最为清流之所在,如此成就全赖主帅清明,凡有战事,必披坚执锐,身先士卒。兵者,众生之司命,九州安危之主,能战者为上,军政等等不过繁芜而已。麒麟组建十几年,军功较其他四殿只卓越而不逊色,主帅之功绩,臣下共知,众庶共知,九州景仰。那些小人哓哓之语,主帅切勿在意。”
室内陡然而静,窗外鸟鸣啾啾,微风拂过院内花木新枝,将初春的清新香气层层荡起,一片落樱被微微清风托举着居然一路披荆斩棘送入堂中,摇摇荡荡落入了阳光透过窗棱,投射在宫砖上的格格金色光斑中。
荀颐尚未变声还有些童音的清亮之声,如金玉般,琳琅清脆的落在这温暖香甜的书房之内。
“施光,过誉了。”皇穆良久才笑着说。
荀颐想说我没有,可又想起在父亲书房,宫中宴会时听到的传言,这里面有他无法理解,无从知道的内情,他虽然不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太小,无法恳求,希冀,神色中夹杂着失落的憔悴的眼前人能够信任他,期待他。
皇穆看着荀颐,笑道,“那么,愿你我九月相见于麒麟殿。”
荀颐看向皇穆,恳切道:“一定。”他看出皇穆精神不济,“主帅请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探视。”说着便站起身来。
“稍等,”皇穆示意他等等,看向宴宴:“备好了吗?”
宴宴笑道:“备好了,就在门外呢。”说着示意侍女去屋外传唤,旋即有宫卫捧着一张弓入内。宴宴接过来,呈给皇穆。
“平龙祸时于梁渠山得到的一块虎耽石,一共造了三把弓,这是其中一把。注灵你们学了没有?此弓可以注灵。”皇穆将两端弓弦拧了拧,竖起弓,手闲闲搭住弓弦,对着门外试了试,将弓递给荀颐:“名器赠英雄,此弓,送予将军。”
荀颐眼睛亮起来,接过来拉了拉弓弦,皇穆上得很轻,稍用力便拉得开,但弓身极重,触手冰凉。天界兵器谱上前几十名皆是灵枢器,荀家将门世家,名将辈出,可灵枢器也不过两件。
他爱不释手,想要推辞又觉得做作,喜形于色,道谢连连。
“目前此物于小将军,恐怕还略沉重。”皇穆笑着看他:“望将军勤勉弓马,有朝一日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坠地。”皇穆示意闻悦接过荀颜,扶着宴宴的手缓缓起身。
荀颐一手持弓一手接过荀颜,对皇穆郑重点头。
宴宴送荀颐出门,皇穆撑着扶手坐下,扭头见龙见依然一副垂头丧气委屈模样,笑盈盈道:“明日春分,龙族登天之日,作为庆祝,龙将军不妨多吃一块糖。”
“真的?”龙见闻言抬头,飞向那铺陈开来的果盒,立起身子,严肃审视。
良久,选中了一块酥皮栗子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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