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华表-2(2 / 2)
皇穆略有错愕地看着他,良久将脸贴在他胸口处,“和湛,”她听着他的心跳轻轻唤他,“先等等,暂且等等。我见过天妃了,刚刚在内殿见过了的。她还说我从小美人变成大美人了呢。”
即鸣他们的闲谈犹自在耳,没有他,她今日来都不会来,想到此处,他便也不再勉强。只将她的手握了握,笑道:“那你给我一个时限呀,等多久,让我有个盼头。”他感到皇穆贴着他的胸口笑了一下,“容我想想。”
他点点头,“我等你。”他说着想用下巴蹭皇穆的额发,这个想法甫一滋生便止住了,他怕弄乱了她的头发。他捏捏她的掌心,抬起她的左手去抚那道陈年伤疤,“一直想问,一直又忘了问,这是怎么弄的?”
皇穆一怔,眨眼想了想,“小时候裁纸划得,自己在医署里找药包扎,结果拿错了,药理相悖,伤口越弄越大,医官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就留了疤。”她说着收回手向外推他:“你快出去吧!我一会儿也出去了。”
元羡出去不多时,钟鸣声起,皇穆于是出了小阁,却正遇见元羡与即鸣寒暄。
即鸣之前没看见她,只听人说她来了,此时遇见,不由一愣。
殿内不知谁家的小狼刚会幻化成人,耳朵和尾巴,无法兼顾,他变化了耳朵身后就现出尾巴,收回尾巴,头顶上就毛茸茸长出狼耳朵,皇穆看得高兴,看见即鸣时脸上的笑意便没收住,一脸喜气洋洋地冲他点点头,与他见礼:“誉王殿下。”
即鸣被她的笑意照得呆了呆,想回礼,却一时又忘了她的封号。元羡见他一脸苦思冥想,“二哥,这位是昭元公主。”
即鸣想说我知道,终究没开口,只向皇穆回了一个礼。
皇穆转而看向元羡,屈身行礼:“太子殿下。”
元羡一脸矜持,道貌岸然地与她端庄还礼:“公主殿下。”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新意,皇穆在传言中面目太过狰狞,她的左右都不太理她。她也乐得不说话,专心吃菜,偶尔看几眼冯天妃。
天后与冯天妃一左一右坐了天君两侧,皇穆一抬眼就看得见冯天妃,所以打量得肆无忌惮。
元羡的眉眼像冯天妃,轮廓像天君。
她第一次见他,上元喧闹的灯火之下,觉得他毛茸茸的,虽然轻浮,却也有种小儿无赖的可爱。后来麒麟正殿上,她入殿时他傻头傻脑一脸诧异,例会之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去了鹿鸣堂,经过游廊时她打量了几眼,觉得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当得起朗目疏眉,神仪明秀。
宴宴私下同她说,福熙宫的女孩子们,之前一直偷偷议论陆深、左颜、林开,如今闲谈时候说起的全都是元羡,太子说了什么,太子穿了什么,太子对她们笑了。
周晴殊曾想要整肃,被皇穆拦住,笑说这不过是无事时随意闲谈而已,崇荣那时宫人的话题就总绕不过他,由她们去吧。当时众人正服侍她穿衣,她心里想着一会儿要开的例会,去麒麟大营路上她不由好奇,此事要如何整肃,是否会提及“廉耻”,可是元羡都住进晴明馆了,上位者该如何谈及“廉耻”。
她想到此处,心内升起些好奇,元羡究竟有没有和冯奥野说起他们的事。她将刚才的会面回忆了一番,觉得冯奥野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若是知道,未免太过心宽,若是不知道……她思至此处,有些怅然,那么在她知道后,会如何劝说元羡,会不会请天君干涉,她会不会找自己,她会如何和自己说。她轻叹了口气,若冯奥野真的找她,对话不见得艰难,但一定很尴尬。那么她该如何同元羡说,才能不使此事,伤了他们母子之情。
她看向元羡,他正觥筹交错,笑意朗朗。
元羡有种宗室子弟中少见的开阔明朗。她有时候觉得他身上有些东西和崇荣很像,但崇荣比他举重若轻得多,他生来即是太子,早知道也很习惯这个天下在未来是他的。元羡每每自称“本宫”,皇穆都忍不住要笑,他自己不习惯,听到的人,也知道他不习惯。
她觉得他比即鸣好得多,崇荣离世后,众人都以为继任者必是即鸣,他如日中天炽手可热了许多年,那些年他在“将为国本”的传言中,奉承中,自以为是中,煎熬得越来越阴鸷,可偏偏天君绝口不提前星一事,他们为数不多的往来中,他最多的便是一言不发的暗暗恼火。
她早知道天君不会他立为太子,他不合适。天君应该也如此认为,但又不忍他在煎熬中渐渐绝望。此事渐渐为难起来,直到他订婚前带着蛟女跑掉了。
她那时心里忧愁的只是她会被人议论好一段时日,以及暗松了一口气,他当不了太子,她也不用嫁给他了。
她觉得天君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后来又见过几次,每一次他都气鼓鼓的,好像逃婚的是她一样。如今事情过去十几年了,他们十几年都没见了。天庭后来又有了她被梁昂退婚的传言,且渐渐不堪,她不是完璧之身,她命中煞气太重,甚至有说法,她想嫁给天君。
宴宴等人将福熙殿调理得密不透风,既是向外,也是向内,若不是她偶尔兴起与陆深打听,她还以为自己名声不错,如斯年来为国征战,是一名为人尊敬的战神。
她知道元羡一直在探听她的事。天君下旨命他参习军务于麒麟殿之时,他就派人打探过,后来更是孜孜不倦。元羡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之前一腔醋意都抛给了陆深。此事她暗自笑了很久,觉得太子这个鸳鸯谱点得简直可怖。为什么不是左颜,她觉得左颜比陆深更适合她。此事她还和陆深玩笑过,某次驻防结束,他们在殿内饮酒,后来皆有些醉意,陆深送她回宫,那夜月色好,二人一时兴起,叫了酒菜在水榭中续饮,她不满夜色中菡萏花苞闭合,施法令满池荷花绽开,清香大盛,酒兴于是更盛。从各宫仙娥一路月旦到各殿才俊,皇穆感慨,一众贵胄中,左颜是个适合做夫君的。
陆深一脸认真道,可让祁夫人做媒。
皇穆虽然有些醉,但神志清明,笑着问:“左副指挥使与你有仇?”
那时候左颜,还是司执院的副指挥使。
“你不是属意于他吗?”陆深诧异。
“我属意的人多了,我还属意宗盈呢!多么好看的一头大白狼!”皇穆说着遗憾起来,“怎么早没遇见他,要是被我当年遇见,我一定让他变回大白狼,揉揉他毛茸茸的大脑袋。”
“你不喜欢左颜?”陆深不想跟她聊毛茸茸,执着于左颜。
“麒麟众将,我都很喜欢。我若我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孩,选夫婿,左颜最好。但这不等于我想要嫁给左颜。”她说着举杯与陆深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她皱着眉头不满道,“满措的原身也漂亮,好大一头大狮子,我小时候最呼风唤雨之时他们都在哪里呢,这要是我当年遇见,一定让他变回去,拽着他的鬃毛骑着他驰骋。”
陆深怒其不争地看她一眼,又把她的话想了一遍,对“清白人家的女孩”这句话意见颇大,想说“你怎么不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又觉得皇穆岂可用“清白人家的女孩”形容。他困在皇穆那句话里,又听她说“赫詹也是个惨绿少年,可惜只有一只耳。”
那日直喝到四更时分,之后没多久提拔左颜做司执院指挥使,赫詹从中殿帅升为司执院副指挥使,研究此事的例会上陆深一直忍着笑。
皇穆心里想着旧事,面上不由带了吟吟笑意。殿内歌舞正盛,她看向元羡时,元羡也正在看她。
这是未来的天君,九州的主人。她看着他,心内既高兴,又不忍。他或许还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但她知道,她不清楚过程,但她知道结果。
她有些遗憾,可那遗憾非常有限,因为他是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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